· 古爾帕特萬特·辛格·潘農(nóng)，此次刺殺行動的目標(biāo)之一。

“我們還有很多刺殺目標(biāo)。”

一個微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夏夜，居住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水管工尼賈爾與錫克寺廟的朋友告別后，走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皮卡。

“把晚餐準備好，我很快就到家”，尼賈爾在電話中對兒子說。還沒等他啟動車，兩個魁梧的蒙面人飛速沖到車旁，爆豆般的槍聲隨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 生前在加拿大參加活動的尼賈爾。

幾小時后，身在美國紐約的印度籍男子尼克希爾·古普塔，收到上線發(fā)來的視頻。視頻中，身中數(shù)槍的尼賈爾癱倒在車座上，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生的跡象。“我們還有很多（刺殺）目標(biāo)，沒有必要再等了”，古普塔在發(fā)給下線的短信中寫道。他們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居住在紐約的錫克教徒律師，古爾帕特萬特·辛格·潘農(nóng)。

古普塔不知情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美國緝毒局的監(jiān)視之下。6月30日，古普塔在捷克被捕。

11月29日，美國司法部正式指控古普塔和他的上線CC-1，并聲稱有印度政府雇員直接策劃在美國和加拿大境內(nèi)對錫克教人士的暗殺活動。一場橫跨美國、加拿大、印度的現(xiàn)實版“三國殺”大戲，徐徐揭開了面紗。

物色殺手

在美國司法部公布的起訴書中，除了被起訴人古普塔之外，所有當(dāng)事人的姓名都以代號代替。根據(jù)美檢方公布的材料，古普塔是一個52歲的印度軍火商人和毒品販子。今年5月，古普塔與一個神秘人“CC-1”接上了線。

CC-1給古普塔的任務(wù)是：在美國招募殺手，刺殺居住在美國的錫克教徒潘農(nóng)。此人在紐約經(jīng)營著一家律師事務(wù)所。作為交換條件，CC-1會幫助古普塔從一件刑事案件中脫罪。

· CC-1的目標(biāo)：居住在紐約的錫克教徒律師潘農(nóng)。

在CC-1的指示下，古普塔來到美國物色殺手人選。他很快與一個代號為CS的“殺手中介”接上了頭。在通信中，古普塔告訴CS，他要刺殺一名在紐約的律師。CS要求古普塔先開個價，這樣他才好找人。

古普塔隨后聯(lián)系CC-1商量傭金。CC-1“大方”地表示，他可以開價15萬美元。若殺手“工作”完成的質(zhì)量高，速度快，他還可以額外加錢。但CC-1也強調(diào)，自己不會“提前付款”。傭金會在暗殺完成后24小時內(nèi)“全款到賬”。

CS隨后向古普塔介紹了殺手UC，還“貼心”地表示，這個殺手只要10萬美元的傭金。6月1日，古普塔便向UC提供了潘農(nóng)家的住址、電話和其日?；顒蛹毠?jié)。

6月2日，CC-1便急不可耐地給古普塔打電話“催進度”。古普塔隨后給CS發(fā)出一條短信：“兄弟，解決他！別花太長時間……給他（殺手）點壓力，給點壓力……趕快把活干了。”

為了表達誠意，6月9日左右，CC-1指示手下“2號”在紐約與UC會面，并向他交付了1.5萬美元定金。但在之后幾周里，UC似乎患上了“拖延癥”，一直沒有執(zhí)行刺殺。

· 美國司法部公布的“2號”向UC支付定金的照片。

在對UC的指令中，古普塔再三強調(diào)，不要在6月24日動手，因為那一天是印度總理莫迪與美國總統(tǒng)拜登會面的日子。古普塔還向CS承諾：“我們會給你更大的活……每個月都會給你兩到三個活。”6月14日，古普塔再次聯(lián)系CS，說自己正在組織一支在加拿大的分隊。4天后，尼賈爾便在加拿大被暗殺。古普塔向UC承認，尼賈爾是暗殺名單上的“第三號或四號人物”。

為了“治療”UC的“拖延癥”，古普塔還給他立了最后期限，要求他在6月29日“利索”地殺死潘農(nóng)。

6月29日，古普塔告訴UC，潘農(nóng)正在紐約家中，命令UC執(zhí)行暗殺。這是古普塔最后一次和UC對話。6月30日，古普塔從印度飛抵捷克，一下飛機便落入警方手里。

那么問題來了：在CC-1、UC和CS之間，誰才是“出賣”古普塔的人呢？

CC-1有來頭？

美國司法部在起訴書中揭出了謎底：原來古普塔一開始聯(lián)系的CS，就是美國警方的線人，而CS介紹的“殺手”UC，則是美國緝毒局派出的臥底。

美方稱，在古普塔參與到暗殺策劃之前，美警方就已經(jīng)掌握了他販賣毒品和軍火的證據(jù)。古普塔一開始聯(lián)系的“殺手中介”CS，原是美警方安插在哥倫比亞販毒集團內(nèi)部的線人，并曾與古普塔有過來往。當(dāng)?shù)弥牌账岢隽斯蛡驓⑹值囊蠛?，CS立刻通知了美國緝毒局。

美國緝毒局隨后安排UC去假扮“殺手”。在之后的往來中，古普塔甚至將自己與CC-1的對話截圖以及CC-1的語音轉(zhuǎn)發(fā)給了他，以證明自己在印度有一位社會資源豐富的“上線”。

6月7日，CC-1主動提出要為UC支付“定金”。美國緝毒局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了CC-1安插在紐約的手下。在起訴書中，美方還公布了定金交易時的照片。照片中，可以看到“2號”將一沓百元美鈔交給UC。

在從CS處獲取大量情報后，美國緝毒局決定在6月30日收網(wǎng)。抓捕古普塔后，美方也獲得了他與CC-1的通信記錄。通過情報分析，美方得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結(jié)論：CC-1受雇于印度政府，負責(zé)安全管理和情報工作。此人曾在印度中央后備警察部隊服役。該部隊是印度最大的準軍事部隊，主要執(zhí)行反叛亂任務(wù)。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印度問題專家錢峰在接受《環(huán)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表示，在印度的情報部門中，1968年成立的調(diào)查分析局（RAW）主要負責(zé)對外情報工作。根據(jù)公開披露的信息，該部門在一些涉及印度的國際熱點事件背后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其在南亞次大陸之外的活動曝光較少。此外，隸屬內(nèi)政部的情報局也在南亞地區(qū)十分活躍。這兩個部門的情報人員，不少出身于準軍事部隊，與此案中CC-1的身份特征比較符合。

· 位于印度首都新德里的調(diào)查分析局總部。

錢峰說，如果此次印度在美加策劃暗殺活動一事被坐實，這也多少反映出在國家影響力不斷增長的背景下，印度情報部門或者印度政府內(nèi)部的小團體開始有了自我膨脹的趨勢。

為何出險招？

作為印度的主要宗教之一，錫克教在15世紀創(chuàng)立。目前，錫克教在全球約有3000萬信徒，其中約2000萬在印度生活。多年來，錫克教分離主義者一直想在印度東北部建立一個錫克教獨立國家“卡利斯坦”。

1948年印度獨立后，錫克教分離主義運動開始成為印度政府的重點打擊對象。1984年，印度軍方發(fā)起“藍星行動”，在錫克教圣地阿姆利則金廟與錫克教武裝人員爆發(fā)流血沖突。該事件直接導(dǎo)致印度前總理英吉拉·甘地被錫克教徒刺殺身亡。

· 1984年，在“藍星行動”中被摧毀的阿姆利則金廟建筑。

在這一背景下，尼賈爾和潘農(nóng)都因支持錫克教分離主義而被印度政府視為“恐怖分子”。兩人都出生在印度旁遮普省，后移民到北美。尼賈爾曾多次在加拿大組織活動，支持錫克教分離主義。作為律師的潘農(nóng)也長期在美國、加拿大和英國為錫克教分離主義團體進行政治游說。

在印度情報部門的報告中，尼賈爾和潘農(nóng)都與恐怖主義有關(guān)聯(lián)，但該指控遭到兩人否認。

印方曾兩次要求國際刑警組織協(xié)助抓捕兩人，但遭到拒絕，理由是印方?jīng)]能提供充足的信息和證據(jù)。

錢峰分析，此次美、印、加之間發(fā)生的“暗殺事件”，暴露了印度和美西方之間依然缺少信任。近年來，錫克教徒在加拿大的政治與社會影響力不斷提升，導(dǎo)致加拿大政府對印方要求引渡或打擊錫克教分離主義者的要求不理不睬。同時，美國也一直允許錫克教分離主義組織在境內(nèi)活動。這都讓莫迪政府意識到，美西方不可能幫助印度消除海外錫克教分離主義的威脅。這或許促使印度政府內(nèi)的一些人士使出了“暗殺”這一險招。

今年11月22日，潘農(nóng)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就像加拿大公民尼賈爾在加拿大領(lǐng)土上被印度特工暗殺是對加拿大主權(quán)的挑戰(zhàn)一樣，在美國領(lǐng)土上威脅美國公民也是對美國主權(quán)的挑戰(zhàn)。”

有“溫差”的回應(yīng)

據(jù)美媒報道，美國司法部此次公開指控印度官員后，美印關(guān)系將面臨嚴峻考驗。錢峰認為，美國之所以公開起訴古普塔等，是因為印度在美國雇兇殺人的做法，挑戰(zhàn)了美國國家安全利益的底線。如果美國不將此事公開處理，可能會造成嚴重的輿情風(fēng)險，這是美國政府無法承受的。

今年9月，在印度新德里G20峰會期間，拜登和莫迪談到了這次“暗殺事件”。美國白宮發(fā)言人艾德麗安·沃森表示，美印雙方的高級官員事先已就此事件進行了溝通：“我們（美方）正以最嚴肅態(tài)度處理此事。”11月27日，也就是美國司法部正式起訴古普塔的前兩天，印度外交部發(fā)表聲明，印度政府已成立“高級別調(diào)查委員會，以對這一問題展開徹查”，并將依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采取必要后續(xù)行動”，但眼下不會進一步置評。

· 2023年9月，莫迪歡迎前來新德里參加G20峰會的拜登。

同樣在新德里G20峰會上，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也就尼賈爾遇刺一事向莫迪提出交涉要求，但未獲得對方積極回應(yīng)。9月18日，特魯多在加拿大國會發(fā)表緊急講話，指控印度情報部門在加拿大境內(nèi)直接參與對尼賈爾的暗殺行動，并下令驅(qū)逐一名印度外交官。有加拿大官員透露，美方向加拿大提供了有關(guān)尼賈爾遇刺事件的關(guān)鍵情報。

· 2023年9月，莫迪和特魯多在G20峰會期間舉行會談。

與回應(yīng)美方的態(tài)度不同，特魯多發(fā)表講話的幾小時后，印度政府的“反擊”來了。印度外交部宣布，要求一名加拿大高級外交官在5天內(nèi)離開印度。

10月3日，印度再次要求加拿大撤回40名在印外交官，加拿大外交部隨后回應(yīng)稱，印度此舉是“單邊行為”，并強調(diào)加拿大不會進行對等回應(yīng)。

錢峰認為，印度對美加兩國回應(yīng)的“溫差”，證明美加兩國在印度外交天平上的分量是不同的。在印度看來，美國可以在政治、經(jīng)濟、科技、安全等領(lǐng)域幫助印度實現(xiàn)大國地位。同時，美國也在起訴書中展示了有印度情報部門參加策劃暗殺行動的重要證據(jù)。這導(dǎo)致印度無法回避此事，只能試圖通過與美國進行外交磋商及合作調(diào)查，將此事化解。

“隨著印度大選即將到來，為了不損害莫迪的‘強人形象’，印度政府短期內(nèi)也許不會就此事對美加進行公開妥協(xié)。這種情況下，印度或許會找出美加兩國都能接受的‘替罪羊’，換取兩國對暗殺事件的低調(diào)處理。”錢峰說。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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