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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恩·庫奧斯曼恩:天真電影中的質(zhì)樸心腸

2022-12-16 11:56:08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張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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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蘭導(dǎo)演尤恩·庫奧斯曼恩(Juho Kuosmanen)的電影《一個不愿觀看〈泰坦尼克號〉的盲人》(以下簡稱《盲人》)獲得2022年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天壇獎”最佳影片,他2021年的電影《六號車廂》獲得了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之前他還拍攝了短片《記號筆》(2008)、《賣畫商》(2010),后者獲得了戛納電影節(jié)短片基石單元三等獎;庫奧斯曼恩的第一部電影長片《奧利最開心的一天》(2016)斬獲了戛納電影節(jié)“一種關(guān)注”大獎。同是芬蘭導(dǎo)演,庫奧斯曼恩的電影與阿基·考里斯馬基的“冷峻”風(fēng)格不同,他的電影善于將隱匿的、不可見的價值體系、系統(tǒng)、秩序的操控呈現(xiàn)出來,讓人物在“臨界境遇”中,通過單純、直接與天真的方式對系統(tǒng)操控進行超越,從而改變了人存在的層次與境界。庫奧斯曼恩著意呈現(xiàn)與強調(diào)在后人類時期或后現(xiàn)代語境下,城市環(huán)境中人自然的、未經(jīng)過分雕琢的部分,放大其高貴的本真特征??傮w來看,《盲人》對盲人之堅強與獨立的刻畫,多少有煽情和泛濫之嫌?!读栜噹放c《奧利最開心的一天》這兩部影片則代表了導(dǎo)演自然、質(zhì)樸與單純的風(fēng)格,影片中生活的煙火氣、氛圍與個體體驗,可以抵達人心的凈化與升華。

庫奧斯曼恩的“心腸”與“單純美學(xué)”

有學(xué)者在談到王小波的小說之所以吸引人的時候,談到了他的小說中最重要、最感人的不是“王小波的智慧”,而是“王小波的心腸”,或者叫良知,這一點在愈來愈“精英化”的現(xiàn)代社會中尤其難能可貴。此處借用“王小波的心腸”中的“心腸”一詞來概括在《六號車廂》與《奧利最開心的一天》中導(dǎo)演庫奧斯曼恩的某種特質(zhì)。“心腸”一詞代表著一個人的選擇、認知與“自我懷疑與反思”的存在與行動。

《六號車廂》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1990年代末期的俄羅斯——年輕的芬蘭女性勞拉在面對“我是誰”這個問題時,做出多次選擇并逐漸成熟起來。庫奧斯曼恩在電影中,一方面刻畫了數(shù)字時代來臨之前,人們的精神存在狀況,一方面對比了精明的“言行不一的假冒偽善者”莫斯科大學(xué)教授們與粗魯、單純而天真的礦工。莫斯科大學(xué)教授們的嘴臉猶如塔可夫斯基在電影《安德烈·盧布廖夫》里對法利賽人的描述:“他們是絕頂?shù)尿_子,有學(xué)問還很狡猾,他們甚至為了得到權(quán)力,學(xué)會了讀寫,以此利用著人們的無知。”《奧利最開心的一天》講述的故事發(fā)生于1962年,展現(xiàn)年輕的拳擊手奧利在一場拳擊比賽前后的不同選擇、判斷和認知——奧利最開心的一天是他拳擊比賽失敗的那一天,因為那天他自己戰(zhàn)勝了自己,掙脫了物質(zhì)、金錢與名利對自己的束縛與操控,回到了他作為樸素的“面包師”的身份與工作。導(dǎo)演“好心腸”地讓奧利和觀眾尋回自由,而不受外在世界秩序、規(guī)訓(xùn)與物化的操縱。

《六號車廂》中前來俄羅斯學(xué)習(xí)語言的勞拉,租住在莫斯科考古學(xué)教授伊琳娜的家里。伊琳娜既將家里的一個房間租給勞拉,又向她炫耀自己作為知識分子的學(xué)識、地位和財富,并從情感、感官刺激與精神方面俘獲了勞拉,以至于勞拉說她“太想擁有那樣的生活、那樣的公寓,它有著好看的老式硬木地板,挑高很高,墻上還貼著墻紙,還有家族傳承多年的老式家具,周末可以去散步很久,有時候還會去博物館,晚上大家一起喝酒、歡笑、聊天”。這是考古學(xué)教授用看不見的、無器官的及無所不知的系統(tǒng)操控了勞拉的身體、意識與思想認知,若不是勞拉要去遙遠的北方看摩爾曼斯克巖畫,她將會永遠被這套價值體系奴役,但是導(dǎo)演庫奧斯曼恩“好心腸”地讓迷茫的勞拉在六號車廂里遇到了北方雪原上的礦工廖沙,通過對比伊琳娜的偽善、芬蘭藝術(shù)青年對諾言的背棄,礦工廖沙的天真、單純與善良如寶石般高貴,讓勞拉知道這次巖畫之行對自己意味著什么。除了認知上的超越與升華,她還收獲了單純的愛情,雖然廖沙在紙上向自己告白,寫的是她教他的罵人的芬蘭臟話,但在他看來,那就是“我愛你”的意思,解構(gòu)了語言體系也解放了語言。

粗魯、粗糲與狂歡

與當(dāng)下的好萊塢大片及快消文化相比,庫奧斯曼恩的電影中更有一種自然而原初的人的因素在流淌,他盡量還原人的單純、樸素與粗獷的一面,去掉功利主義的算計、精明與謀劃。在《六號車廂》中,俄羅斯小伙子廖沙一邊喝酒,一邊跟同一車廂的芬蘭女孩搭訕。跟大部分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一樣,他一上來就好奇勞拉的異域語言、個人隱私,粗魯?shù)亻_她的玩笑。在他跟勞拉學(xué)了芬蘭語“你好”“再見”后,被芬蘭語的發(fā)音及重疊式的不同表意方式逗樂了,他開心、真實而“放肆”地嘎嘎大笑,其“不文明”的狀態(tài)令被規(guī)訓(xùn)過的勞拉感到不安和厭煩。廖沙繼續(xù)向勞拉學(xué)習(xí)芬蘭語“我愛你”,因被伊琳娜不能隨同前來及俄羅斯小伙子的聒噪攪擾,勞拉將芬蘭臟話頂替“我愛你”,教給廖沙。醉后的廖沙酒氣熏天地開勞拉的玩笑:“那你告訴我你干嘛一個人坐火車……你是……賣……賣淫的嗎?”這句粗俗的玩笑話引起了勞拉對他的鄙視與憤怒。但隨著伊琳娜的背叛、錄像機被芬蘭同鄉(xiāng)竊走,勞拉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與認知。

在黑白電影《奧利最開心的一天》里,奧利一開始就沐浴在運動的光線中,開著車去見賴婭,自足而自由。奧利穿著賴婭父親的正裝參加完夏日婚禮后,歸來的路上,他喜悅地看著月光下賴婭脫掉衣裙,和其他年輕人一道躍進路過的河里,賴婭游上岸時嬉笑著向奧利噴吐河水,她的光亮皮膚、矯健的身體像靈活的海豹一樣充滿動感與生命力。賴婭與奧利一樣,對美好事物有著共同的認知,并看到了教練兼經(jīng)紀人埃利斯、隊友及贊助商們的真相與本質(zhì),最后沖破名利的迷障與系統(tǒng)奴役,進入自由且充滿喜悅的“神圣世界”。比賽失敗的晚上,兩個人再次走在月光下,一對手拉手的老年夫婦走過,賴婭問奧利:“我們會像他們一樣開心嗎?”奧利微笑著拉起賴婭的手回答說“是的”。導(dǎo)演以酒神狄奧尼索斯式的非理性狂歡,恢復(fù)被理性秩序壓抑之事物的合法性、生命力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

未被“精英”異化的質(zhì)樸與天真

庫奧斯曼恩的《六號車廂》雖然是發(fā)生在俄羅斯1990年代末期的故事,但卻不是一部關(guān)于政治的電影,而是一部關(guān)于人的電影,探討什么是真正的人——是經(jīng)歷了“精英化”規(guī)訓(xùn)的莫斯科大學(xué)咬文嚼字的教授們,還是人類久違了“自然感”的、未經(jīng)過完全“道德譜系化”的礦工?在這里不得不說,導(dǎo)演庫奧斯曼恩是一位尼采主義者。

《六號車廂》電影一開始,莫斯科的教授們在派對上高談闊論、極盡語言知識游戲,其中的勞拉疲憊不堪地掩蓋自己的“知識不足”,后來為了證明與炫耀自己具有和“精英”一樣的認知與知識,她還借用教授們的話向礦工廖沙解釋自己去看巖畫的原因:“我們應(yīng)該知道我們的起源,這是人類天然的需求,了解過去才能更好地理解當(dāng)下。”除了試圖擁有更多知識,勞拉還想盡可能多地擁有回憶,她試圖用DV攝影機記錄所有她認為重要與開心的時刻。如尼采曾說過的:“我們的心里真正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一定要帶東西‘回家’,至于生命及所謂的生命‘體驗’,我們當(dāng)中曾有誰于此認真對待?抑或曾有誰于此耗費光陰?離每個人最遠的人就是他自己。”(尼采《道德的譜系》,梁錫江譯)她總是想用記錄一切瞬間,尤其是在莫斯科的“美好時光”,來保留所有的記憶。但生活是不斷流動、變化與綿延的時間,想要記錄每一個瞬間是不可能的,用身體體驗每個瞬間即意義。如尤恩·庫奧斯曼恩所說:“勞拉最后真正體驗到的,不是一動不動的萬年石像給她帶來的任何感受,而是和另一個人共享的那些稍縱即逝、不會重來的瞬間。”圣-??颂K佩里的小王子珍視他的那朵玫瑰花,也是此意。(張沖)

責(zé)任編輯:蔡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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