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北京法源寺》以法源寺為核心場所,描繪了從1888年到1927年之間的一系列歷史事件。劇本改編上截取1898年9月11日至21日十天之內(nèi)的時間,選取書中描繪光緒召見康有為、維新變法的主張形成、譚嗣同俠之大者的風范、梁啟超西學求新的追求,展現(xiàn)這一時期歷史人物的精神面貌。
話劇《北京法源寺》于5月18日開啟新一輪演出。 凌風 攝
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劇,話劇《北京法源寺》中導演田沁鑫打破了以往歷史劇線性發(fā)展的敘事結(jié)構(gòu),沒有按常規(guī)講述故事,代之以各種長篇大論的臺詞。演出中,持不同立場的歷史人物對著觀眾直接陳述,有時還會搶起話筒發(fā)表各自的主張,大段臺詞給奚美娟、周杰等主演提出了挑戰(zhàn)。值此輪話劇《北京法源寺》上演之際,新京報揭秘該劇的創(chuàng)作背后故事。
原著小說跨越20年歷程完成
坐落于北京宣武門外教子胡同南端東側(cè)的法源寺,建于唐太宗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是北京最古老的名剎之一。不過,它在當今被許多人所熟知,李敖的小說《北京法源寺》功不可沒,可是這部著作的作者卻在出版之前,從未來到過這座寺院,直至2005年9月的北京之行,李敖才如愿來到心中的“圣地”。
上世紀70年代,關(guān)押在國民黨黑獄中的李敖,在獄中開始了小說《北京法源寺》的創(chuàng)作。在李敖撰寫的“我寫《北京法源寺》”一文中,曾細述過當年他在獄中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經(jīng)過,“由于在黑獄里禁止寫作,我只好粗略地構(gòu)想書中情節(jié),以備出獄時追寫。一九七六年我出獄,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前幾章。一九七九年我復出文壇……這十二年間,幾乎全部主力都投在其他寫作方面,《北京法源寺》就被耽誤了。十二年中,只斷續(xù)寫了萬把字,始終沒法完成。”在蔣經(jīng)國解除在臺灣三十七年之久的報禁后,李敖?jīng)Q定創(chuàng)辦《求是報》,而為了了卻創(chuàng)作《北京法源寺》的心愿,他決定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每天寫兩個多小時”,直至1991年才完成這部作品。從最初的構(gòu)思到最終的付梓出版整整跨越20年,并于200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北京法源寺》以具象的、至今屹立的古廟為縱線,以抽象的、煙消云散的歷朝各代史事人物為橫剖,舉凡重要的主題:生死、鬼神、仕隱、朝野、家國、君臣、忠好、夷夏、強弱、人我、公私、情理、常變、去留、因果、經(jīng)濟(經(jīng)世濟民)等等,都在論述之列。這種強烈表達思想的小說,內(nèi)容豐富自是罕見的。談及這種罕見,李敖則認為,因為《北京法源寺》是歷史小說,因此這部長篇小說中寫的重點是大丈夫型的人物,它寫男性的豪俠、男性的忠義、男性的決絕、男性的悲壯。但它并不歧視女人,從光緒的珍妃的哀怨、到譚嗣同閏妻的死別,都可反映出這些,只是它的主題不止于男女之情而已。
田沁鑫初次與李敖見面便一拍即合
話劇《北京法源寺》有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 王小京 攝
在李敖一生所創(chuàng)作的眾多作品中,《北京法源寺》是唯一一部讓他與戲劇舞臺產(chǎn)生關(guān)系的文學作品,而這一切也都源于十一年前的機緣。2012年9月,由田沁鑫編劇、導演的《風華絕代》赴中國臺北演出,經(jīng)該劇女主角劉曉慶介紹,田沁鑫第一次見到了李敖。
2018年,罹患腦癌多年的李敖在醫(yī)院安然離世。田沁鑫曾第一時間寫下悼文祭奠李敖,并追憶了這段與李敖相識的經(jīng)歷,其中也提及創(chuàng)作話劇《北京法源寺》的緣起。田沁鑫回憶,小說《北京法源寺》改成話劇,是李敖先生提出的,他說:“你能把賽金花的故事改成這樣,很不簡單,關(guān)于賽金花,野史太多正史太少,能把這個故事說圓,是你的本事。”秉茶會談三小時,田沁鑫認為李敖開朗幽默,語言家常……談話以“我哪部小說可以改成話劇”收尾,田沁鑫脫口而出《北京法源寺》,他說這部小說“臺詞”很多,適合做話劇,于是一拍即合。
一年之后,《北京法源寺》的改編版權(quán)正式簽約,田沁鑫再次見到李敖,她竟坦言自己打過退堂鼓,因為仔細看了小說,改編話劇的難度的確很大,“當時答應您,是自己輕浮了”。李敖聽此一言則突然笑起來,隨后以很肯定的態(tài)度答道:“你可以的!我也是閱人無數(shù),我覺得你行你就行。”
翻閱四十余套歷史資料,十二度易稿
話劇《北京法源寺》創(chuàng)排過程中查閱了大量史料。 王小京 攝
田沁鑫在劇本改編前忐忑,所以之后她在《北京法源寺》劇本結(jié)構(gòu)和舞臺呈現(xiàn)方式上下了很大功夫。劇本創(chuàng)作期間,田沁鑫帶著一個資料小組、幾個年輕編劇,翻閱了四十多套歷史資料,劇本前后曾十二度易稿,讓田沁鑫都不禁感嘆,“做戲多年,從來沒做過這樣艱難的事情。”若有心的觀眾可留意翻看演出節(jié)目冊后面的參考文獻,里面的索引一般只見于專業(yè)論文中,可見導演改編時謹嚴的態(tài)度。
雖然歷史不可能完全重現(xiàn),尤其是晚清這段紛亂繁雜的歷史,但田沁鑫近乎史學家般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展現(xiàn)給了觀者多個不同角度,從時間和空間上打破藩籬、穿透迷障,至少不被刻板狹隘的印象束縛。在話劇《北京法源寺》這部作品中,導演田沁鑫并非要向觀者灌輸什么高深的思想,而是呈現(xiàn)和啟迪,引領觀劇的人自己去思考和探索,如劇中康有為面對梁啟超的質(zhì)問時說的,“書中所言,未必為真”,想了解那段歷史不能指望通過這部劇就達到,還是要有自己的閱讀和了解。
在話劇《北京法源寺》導演的話中,田沁鑫闡述了自己堅持要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初衷:“晚清這段歷史,波詭云譎,影響了中國在步入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看如何變革??创笫录械闹臼咳嗜耍瓷鐣?,看一個國家級的困局中,更多的側(cè)面。重溫歷史,可以惠及當下。《北京法源寺》,不得不排的戲!”而那句:“吾愿為‘中國戲劇’繼承和發(fā)展,竭力擔當”,是導演田沁鑫對于這部作品的注解。
舞臺表現(xiàn)手法另辟蹊徑
舞臺表現(xiàn)手法上,話劇《北京法源寺》設置了話筒這一道具。 王小京 攝
“廟堂高聳,人間戲場”,《北京法源寺》獨樹一幟的開篇震懾人心,空曠闊大的舞臺空間,生者與亡靈共處其間、自由對話,消弭了時空的距離。舞臺布景中寺廟的門楹飛檐一直高懸在半空,靜靜俯視著人間戲場,如同田沁鑫只是把小說《北京法源寺》作為背景,而另辟蹊徑采用回望穿越歷史的角度,讓人物再現(xiàn)講述自己。
開演前幕布上寺廟上方的天空中不停流動的云彩,宛如歷史長河地行進,設計巧妙。舞臺兩側(cè)設置的話筒,代表了話語權(quán),慈禧太后、恭親王、李鴻章、榮祿、康有為站在話筒前,加之多重敘述的疊加與快速切換的場景,都在考驗觀眾對知識、對歷史、對思想的興趣。另外,劇中比較有特色的是對中國傳統(tǒng)戲曲元素的借鑒,尤其是譚嗣同法華寺夜訪袁世凱的片段,在鑼鼓點的催逼聲中,在戰(zhàn)馬嘶鳴聲中,等一切安靜,進入夜的黑暗,譚嗣同上場,演員用自己在舞臺上的步伐,用說評書的方式,帶領著觀眾與他一起走到袁世凱居住的法華寺。
遴選主演,用獨特視角看歷史
奚美娟飾演慈禧太后。 王小京 攝
奚美娟出演的慈禧太后,從邏輯思維到語言方式再到舉手投足間盡是有據(jù)可考;而周杰飾演的光緒帝上下求索、求新圖變、求不負期望,可是作為“兒皇帝”,只能深陷國運慘淡的悲情傷感之中;賈一平扮演的譚嗣同,俠肝義膽孤獨堅定,卻為臣有忠、為兄有義、為夫有情;趙寰宇飾演的康有為由一個世紀的先知,變成下一個世紀的小丑,歷史造化弄人;吳彼扮演的袁世凱,則承擔歷史的罵名“粉墨登場”之后,漸漸浮現(xiàn)刀槍劍戟中的梟雄形象——這些都讓這部作品有了成為“佳作”的先天條件。
在眾多演員中,田沁鑫第一個定下來的演員便是奚美娟。雖然在她心中一直留有與奚美娟合作的夙愿,但機緣卻始終難遇?!侗本┓ㄔ此隆分杏幸徽陆小段魈蟆罚且豢剔擅谰甑拿嫒荼愀‖F(xiàn)在了田沁鑫的面前:“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她像慈禧。”而接到邀約,奚美娟也痛快地答應了,第一次帶妝在劇場合戲,奚美娟穿著17個繡娘手工縫制的華美戲服,在雷電交加中登場。田沁鑫至今都忘不了那個場面:“我當時覺得很興奮也感到很恐怖,實在是太像了,這就是慈禧。”
在這部作品中,周杰飾演的“光緒帝”沉穩(wěn)平靜,打破觀眾對周杰以往角色的固有印象,將光緒求新圖變、廣納人才的少年意氣與處處掣肘、時刻面臨權(quán)力傾軋的汲汲營營,濃縮在深陷國運慘淡的悲情氛圍中。尤其以他決定變法后轉(zhuǎn)身伸出手去和譚嗣同等人相握,眼神和微笑中有干凈溫暖的力量,一個帝王能有這樣的舉動,一方面說明光緒變革的決心,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他對臣子的平等和信賴之情。另一場光緒為慈禧讀書,慈禧微笑著,帶著贊許慈愛的目光看著光緒,在這一刻,他們就是一對普通平凡的母子,沒有權(quán)力掌控的爭斗嫉恨與猜忌隔閡。田沁鑫導演用這樣一幕幕場景,體現(xiàn)真實人性和親情的瞬間,而不是把他們塑造成針鋒相對的冤家仇人。
周杰飾演的“光緒帝”沉穩(wěn)平靜。 凌風 攝
劇中“譚嗣同”的飾演者賈一平雖是中戲科班出身,但在演出《北京法源寺》之前,一直深耕于影視,雖然大學一畢業(yè)就在國家話劇院,但參演的話劇作品加起來不超過三部。即便如此,田沁鑫翻看了一圈國家話劇院演員的資料后,覺得還就只有他長得像譚嗣同。”田沁鑫曾評價,譚嗣同是個很“激情”的人,自己辦報館、領導變法,都投入全身精力,不顧及后果,是個偉大的失敗者。事實上,賈一平也很好地詮釋了這個角色。話劇《北京法源寺》大獲成功之后,田沁鑫曾私下問賈一平,你怎么能演那么好?他說“自己就是借譚嗣同的嘴嚷嚷幾句內(nèi)心感受。”田沁鑫認為,每一個角色都對應一個靈魂,選對了人,就絕對不可能開不了戲。海量臺詞對演員演戲是一個難點,對觀眾進入也是一個難點。但田沁鑫覺得過癮,“如果我買一張票看戲,聽到這么多演員說了這么多臺詞會覺得很過癮,有一種游戲感。”
演員挑戰(zhàn)海量臺詞
話劇《北京法源寺》165分鐘無中場休息的設置,對于演員而言絕對是一次巨大考驗,以至于幾位主演一致認為接這部戲好像“扒了幾層皮”。海量的臺詞是擺在演員面前的第一道門檻,在劇中,每個主要人物的塑造都是通過大段文白相間的政論式獨白或辯論來完成。尤其賈一平飾演的譚嗣同是三人中臺詞量最多的,他要把一大段的臺詞拆開來背,查清楚典故和出處,在排練過程中介入這一角色,領會臺詞的意思,這樣一來,說起臺詞心里才有“根”。劇中奚美娟有一段長達四分鐘的獨白。雖然好多臺詞說起來有點拗口,但她認為說得多了就覺得順了:“表演上《北京法源寺》對演員的體力要求不高,但要用心用力,哪怕有時只是在傾聽。”
在導演田沁鑫看來,《北京法源寺》的創(chuàng)作是從平面文學作品到立體舞臺呈現(xiàn)的過程,是一次打開“潘多拉魔盒”的歷程。這部戲要呈現(xiàn)晚清這個大時代,與李敖原著的堅實基礎密不可分。在李敖的小說《北京法源寺》中,譚嗣同、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因緣際會結(jié)緣法源寺,策動震驚朝野的“公車上書”“百日維新”,將歷史上素有爭議的關(guān)鍵人物以現(xiàn)代歷史觀重新認知界定,并以傳奇劇的形式塑立于舞臺之上。田沁鑫表示:“這部劇在戲劇結(jié)構(gòu)上,踐行‘中國戲劇’之品格,之審美,之義理,之精魂。在世界藝術(shù)的潮流前,思考今日吾國藝術(shù)生靈的使命和責任,承認古國華夏藝術(shù)的精彩,是自覺,亦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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