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23年10月2日下午，杭州亞運會賽場迎來蹦床項目女子個人決賽。場上，身穿藍銀色體操服的中國選手雙腳起跳、騰空、翻轉(zhuǎn)，動作飄逸靈巧，舒展優(yōu)美的身姿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場下，教練蔡光亮手拿墊子在蹦床邊，小心呵護著騰空而起的運動員……

最終，中國選手朱雪瑩、胡譯乘包攬冠亞軍，現(xiàn)場響起熱烈的掌聲。而蔡光亮，這位中國蹦床的功勛教練，默默走開，他的眼中閃爍著滿足和自豪。

征戰(zhàn)蹦床賽場20余載，蔡光亮已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攜弟子出征，也數(shù)不清培養(yǎng)了多少個冠軍及冠軍教練，但在奧運會、世錦賽、世界杯、亞運會的征程里，他早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滿貫”教練。他的弟子董棟、朱雪瑩也分別在男女蹦床項目實現(xiàn)“大滿貫”。

蔡光亮的蹦床執(zhí)教生涯與中國蹦床項目“同歲”，這位低調(diào)含蓄的功勛教練是這項運動的探路者和推動者，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為中國蹦床事業(yè)注入了創(chuàng)新和活力。

起起伏伏 參與見證 中國蹦床走向國際舞臺

成為教練那一天起，蔡光亮就給自己的執(zhí)教生涯制定了一個長遠目標——培養(yǎng)出世界一流的運動員，為國爭光。

1997年，國際奧委會第106次會議將蹦床列為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同年11月，國家體委下發(fā)《國家體育運動委員會關(guān)于我國開展蹦床運動的通知》。自此，蹦床不再是體操、跳水、技巧等項目的輔助訓練器械，而成為獨立參賽項目。

也是在這一年，山西成立了蹦床隊，由蔡光亮負責組建。4個運動員+1個教練，地坑里一張老式蹦床，開啟了中國蹦床事業(yè)在全國的最初模樣以及一群人的蹦床人生。2001年的全運會，是蹦床項目在中國水平最高、規(guī)模最大的綜合性運動會上的首次亮相，也是一次全國蹦床人才的“檢閱”。蔡光亮帶隊拿下了個人冠軍和團體亞軍，他的執(zhí)教能力被看見。2003年，蔡光亮帶著弟子穆勇峰和張杰進入國家隊，備戰(zhàn)一年后的雅典奧運會。從正式“立項”到派選手出戰(zhàn)奧運會，中國蹦床只用了短短6年時間，蔡光亮成為中國蹦床“奧運夢”的第一批參與者、見證者。

在國家隊20載執(zhí)教生涯中，很多事情越是久遠，記憶越清晰。國家蹦床隊成立的前10年，是中國蹦床事業(yè)走向國際舞臺的重要成長期，也是蔡光亮蹦床教練生涯最具挑戰(zhàn)和磨練的10年，“1”“5”“9”三個數(shù)字代表其職業(yè)的三個重要節(jié)點：“1”是剛進國家隊第一年遭遇一次“沉重打擊”；“5”是到國家隊第五年碰上一次“巨大失落”；“9”是在國家隊第九年收獲一次“揚眉吐氣”。

剛進國家隊第1年，蔡光亮帶著兩個極有潛力的弟子滿懷信心而來，充滿斗志和勇氣。蔡光亮相信，一年后的奧運舞臺上將有他們的身影。然而，意外突如其來，來得措手不及。2003年4月，最被看好的種子選手張杰受傷，這讓蔡光亮備受打擊，一方面他覺得心疼不已，另一方面他覺得前功盡棄，兩種情緒攪在一起，壓倒了他心里長久的支撐，“當時我急得嘴里起膿皰，腫脹消退以后，滿嘴的牙都是晃的。”蔡光亮說。從此，這口“爛牙”跟隨了他整個執(zhí)教生涯。

蔡光亮到國家隊的第5年，是2008年，這一年是很多體育人的事業(yè)轉(zhuǎn)折點，中國第一次舉辦奧運會，坐擁東道主優(yōu)勢的同時，各個項目的比拼舉國矚目。此時，送走穆勇峰、張杰等老將的蔡光亮，手上擁有一匹黑馬——董棟，這名小將在奧運會前一年風頭正盛、銳不可當，一口氣拿下世錦賽團體冠軍、個人亞軍，世界杯三個分站賽個人冠軍，并獲得北京奧運會入場券。2008年8月19日，師徒倆信心滿滿走進奧運會男子蹦床決賽現(xiàn)場，最終董棟獲得銅牌。對于很多人而言，首次參加奧運會就能站上領(lǐng)獎臺已是榮耀，對于冠軍心更強烈的蔡光亮和董棟而言，卻是深深的遺憾和失落。

“那屆奧運會我們的目標是金牌，最后的結(jié)果甚至是一種打擊。”董棟說。“正常發(fā)揮的話，他應該是冠軍，當時我們都很失落。”蔡光亮說。在賽場大合影的時候，蔡光亮故意不看鏡頭，這張照片至今還掛在訓練館。一個月后，董棟在蹦床世界杯總決賽上奪冠，他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將北京奧運會的“失落感”找補回來。

在國家隊的第9年，蔡光亮第三次帶弟子參加奧運會，出發(fā)前接受采訪時，他直言：“目標都一樣，每次心里也都有底，就是結(jié)果不一樣。”結(jié)果確實不一樣，董棟在倫敦奧運會摘金，師徒倆在賽場上激動地跳起來。“當年的董棟，代表著世界最高水平。”蔡光亮說。

媒體用奧運會“四朝元老”、亞運會“三連冠”、五屆“全運會元老”、“蹦床大滿貫第一人”來歷數(shù)董棟在世界和中國蹦壇的輝煌戰(zhàn)績，國際蹦床界更是將董棟評為“目前為止蹦床發(fā)展史上最偉大的運動員”。這些頭銜的誕生過程，蔡光亮全程參與見證，作為“大滿貫”教練，他是中國蹦床發(fā)展的重要親歷者。

在國家隊的20年里，蔡光亮培養(yǎng)了很多冠軍，他與董棟、涂瀟的師徒情已有十八九年。2022年11月18日蹦床世錦賽女子團體決賽現(xiàn)場，蔡光亮與“蹦床雙子星”董棟、涂瀟在賽場留下一張大合影。如今，董棟、涂瀟接棒成為教練，蔡光亮的執(zhí)教理念影響著年輕的蹦床教練們。“比賽的時候，蔡教練很少干預，他說運動員本身很緊張，說太多會添亂，成熟的運動員對自己的身體最了解，會及時做出調(diào)整。”董棟說。“不要添亂”“以運動員為中心”是蔡教練的一貫理念，如今已是國家隊教練的董棟也是這樣踐行的。

選材獨到技術(shù)創(chuàng)新 尋找中國蹦床制勝的突破口

在蔡光亮的執(zhí)教生涯中，他面對的不僅是技術(shù)和戰(zhàn)術(shù)的挑戰(zhàn)，更有著心靈上的牽絆和磨礪。每一次競賽，不僅是運動員的考驗，也是他作為教練的考驗。每一次的勝利，都是對他執(zhí)教理念和方法的最好證明。

蔡光亮是很多高水平運動員的“伯樂”，他在選材上“眼光獨到”，擁有發(fā)現(xiàn)好苗子并能夠激發(fā)其競技潛力的能力。訓練中，他會留心運動員的細節(jié)表現(xiàn)和潛藏特點，然后重點關(guān)注。比如穆勇峰空中感覺好、學習動作快，董棟速度快、身體有韌性，涂瀟的動作難度大等。“競技體育不是評勞動模范，光下死功夫沒用，要抓住本質(zhì)的東西，然后積累和修煉。”董棟這樣轉(zhuǎn)述蔡光亮的話。

除了抓運動員的核心特點，蔡光亮更注重“大賽歷練”，他認為，蹦床運動員能否在重大賽事中及時調(diào)整自己、發(fā)揮正常水平尤為重要。16歲的董棟第一次參加全運會時，差點失誤，有一跳幾乎落到邊緣，最終董棟咬住牙扳回來，總算把動作完成。雖然首秀有很多不足，但在蔡光亮看來，董棟的心理素質(zhì)非常好，是大賽型選手。

以獨到的眼光選材、儲備后備力量之余，蔡光亮還注重技術(shù)的鉆研和創(chuàng)新。早期，蹦床項目在國內(nèi)剛起步時，沒有什么書面資料，蔡光亮獲取的訓練知識大多來自比賽錄像。悉尼奧運會蹦床項目第一次正式亮相，這場國際比賽的錄像帶，成為蔡光亮的“學習寶典”。此外，國家隊請來外籍教練時，他就跟著悉心請教，吐故納新。

蹦床項目的技巧、國外運動員的水平、國際比賽的規(guī)則……所有這些，無論是對于起步較晚的中國蹦床運動，還是成為蹦床教練沒幾年的蔡光亮，一切都是從零開始的“挑戰(zhàn)”。

尋找適合中國運動員訓練的模式、成為中國蹦床制勝的法寶，是蔡光亮一直在做的事。經(jīng)過在訓練和比賽中不斷地觀察、總結(jié)、分析，他概括提煉了一套只有5個字的訓練體系——“準、穩(wěn)、高、難、美”。在蔡光亮2004年撰寫的《對蹦床比賽動作制勝因素的分析》一文中，專門提到了這5個訓練方向的具體要求。其中，“準”是對動作技術(shù)標準有精確把握，如此才能得到較高的技術(shù)評分；“穩(wěn)”要求做到完成比賽動作，蹦床比賽要連續(xù)做10個不同的動作，有一個失誤就會導致最終失??；“高”是指整套動作都保持在一個較好的高度，在有利于完成動作技術(shù)的前提下越高越好；“難”不是指一個或幾個難度動作，而是整套動作的總難度值；“美”是指在準確完成動作的同時，保持好空中姿勢，驚而不險，有韻味。

這套訓練標準，蔡光亮都找到了對應的高水平運動員，有正例有反例、有對比有分析，并把“準”作為主導因素，在訓練中加強運動員動作的準確性。具體到實際訓練，他根據(jù)不同運動員的自身特點，在5個維度中各有側(cè)重。比如董棟的特點是身體緊、有韌性，難度并不是最高。涂瀟的穩(wěn)定性和技術(shù)細節(jié)不足，要加強身體素質(zhì)和姿態(tài)訓練。

和弟子們從不定義師徒 只有“同事”關(guān)系

“人格魅力”，在蔡光亮教練身上體現(xiàn)得很充分，這點從不少運動員口中都印證過。

“他以運動員為中心，他說教練的價值靠運動員體現(xiàn)，要把運動員當成自己的飯碗，不能砸了飯碗。”在董棟眼里，蔡光亮把運動員看得很寶貴，也很現(xiàn)實。

“蔡教練訓練嚴格，對技術(shù)要求很高。生活中，他有時候講話挺幽默，有那種談笑風生的感覺。”剛進國家隊兩年多的胡譯乘發(fā)現(xiàn)了這位老教練的與眾不同。

訓練場上嚴肅認真，訓練場下真心相待，蔡光亮的弟子都知道老教練的一個處人習慣——從不定義師徒，只有“同事”關(guān)系。蔡光亮把運動員放在平等的位置，所謂“同事”就是大家共同做好蹦床這一件事。

有這樣的相處前提，也就產(chǎn)生了相互的尊重與信任，在運動員遇到瓶頸時，教練幫助他們克服困難、堅定信心。備戰(zhàn)雅典奧運會時，張杰受傷，所有壓力都來到穆勇峰身上，在國家隊高強度的集訓中，穆勇峰曾哭著找蔡光亮說自己頂不住了，想放棄。蔡光亮首先表達了一份信任感，他耐心地與穆勇峰探討取勝途徑，使他逐漸又堅定了獲勝的信心。

2021年7月31日，踏上東京奧運會賽場的董棟已32歲“高齡”，最終他用一枚銀牌書寫了自己征戰(zhàn)四屆奧運會收獲1金2銀1銅的歷史。別人眼中的“四朝元老”，只有董棟和蔡光亮知道他們在賽前經(jīng)歷了什么。推遲一年的東京奧運會，對于董棟而言，不僅面臨身體機能的殘酷考驗，還得與年輕十幾歲的選手一爭高下，那時又處于疫情期間，董棟終于在某次封閉訓練時崩潰了，長久積壓的疲勞讓他的情緒瞬間爆發(fā)，“我坐在地上開始痛哭……”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蔡光亮，單獨把董棟叫到房間聊天，心疼愛徒的老教練提出“要不然咱倆急流勇退、現(xiàn)在就回山西？”董棟明白，老教練的話里有兩層用意，一是真的陪伴自己離開，二是試探他的參賽決心是否堅定。緩解之后，董棟表達了自己的不甘：“還沒比，我不回，哪怕最后失敗，我也要拼一下！”十分了解董棟的蔡教練沒再多言，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們繼續(xù)一起往下走。”

老將胡譯乘23歲才進國家隊、收獲世界冠軍頭銜，相比同歲的朱雪瑩，胡譯乘屬于“大器晚成”。她在蔡光亮打造的山西蹦床隊里，看到最多的是“女孩們的堅持”，來到國家隊后，她依舊給自己不再年輕的職業(yè)生涯不斷加碼，前輩董棟的堅持她看在眼里，作為后來者她也不輕易言敗。杭州亞運會是她的亞運首秀，她在老教練蔡光亮的陪伴下摘得銀牌。

蔡光亮帶出的運動員身上，都有一個鮮明的特征——堅定的信念，堅持的決心，堅韌的品質(zhì)。蔡光亮的執(zhí)教哲學深入人心：“順境時看到不足，逆境時相信自己。”這不僅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對運動員的教誨。他教導運動員們不僅要有技術(shù)和力量，更要有決心和堅韌的品質(zhì)。這份力量，是他在嚴格訓練和親如友的相處中，慢慢滋養(yǎng)與影響。

在蔡光亮的指導下，不僅是蹦床跳得更高，更是每一位運動員心中的夢想飛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