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民間，人們將宋氏四兄弟稱為“兩紅兩黑”。

|作者：崔崔

|編輯：二水

|編審：勞靈格

洛陽，自古就因風水上好、土質(zhì)適宜，被帝王將相、富商巨賈視為理想的安息之地，這里也就此成為盜墓者的“天堂”。

最近，一起18年前的督辦文物大案再次讓洛陽進入人們的視線。

2003年1月13日晚，河南洛陽警方在部署一場絕密抓捕行動時，有人向文物犯罪集團元首宋彥彬和宋彥慶泄露消息，使得兩人得以逃脫。

宋家共有四個兄弟，宋彥彬和宋彥慶分別是老大和老三。專案組推測，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的老二宋彥海和老四宋彥洪很可能為兄弟充當了“保護傘”，他們的背后有一張復雜的關系網(wǎng)盤踞在洛陽本地。

更離奇的是，當時負責這起“12·10”案的專案組成員隨后紛紛被“雙規(guī)”，核心成員也全部被調(diào)離警界，專案組不撤而銷，調(diào)查被迫中斷。

直到18年后，12月2日，河南省洛陽市公安局發(fā)布通告，公開征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四兄弟違法犯罪線索。就在警方發(fā)通告的前一天，洛陽市紀委發(fā)布消息稱，洛陽市公安局二級高級警長宋彥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洛陽市紀委監(jiān)委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diào)查。更早之前的7月14日，原河南省司法廳廳長王文海被省紀委立案調(diào)查，他曾是“12·10”專案組的重點調(diào)查對象。
 

至此，這件部督文物大案終于要重啟偵查。而回顧比電視劇還波折起伏的案件歷程，一切要從一封舉報信說起。
 

舉報信牽出部督文物大案
 

據(jù)《瞭望東方周刊》2011年報道，2002年，公安部收到一封由海外寄出、署名是“一名愛國的文物愛好者”的舉報信。

舉報者自稱是一名文物愛好者，常在圈里幫人“掌眼”，與從事不正當文物生意的廣州展某是朋友。2002年11月，展某將其帶到位于洛陽的一棟民宅，內(nèi)有漢唐文物200多件，一匹1.2米高的三彩馬堪稱是國寶。

展某告訴他，這些文物是當?shù)厮问闲值艽娣诺摹ｋS后，他又在一家酒店與宋彥彬和宋彥慶、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緝私隊隊長曲金華一起吃了飯。此后，舉報者還去參觀了洛陽市文物博物館，但他發(fā)現(xiàn)宋家私藏的文物數(shù)量和品位，遠超博物館。

回到家后，舉報者感到良心不安，認為如果不徹查此事，國家將蒙受巨大損失。他在舉報信中寫道：“小小宋家兄弟私藏的文物，數(shù)量之多、品位之高，竟遠遠超過了洛陽市文物博物館。”在信的末尾處，他還附上展某和宋氏兄弟的電話。

以這封密信為線索，2002年12月10日，公安部刑偵局密召河南、廣東兩省公安廳的領導進京，隨即下令兩地偵查部門迅速組織偵辦力量，徹底查清河南洛陽經(jīng)由廣東向港、澳、臺及東南亞地區(qū)走私倒賣文物的特大犯罪團伙。

這是一起公安部督辦的特大文物案，“12·10”專案組隨之成立。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局長張?zhí)珜W和副局長兼刑偵支隊支隊長李小選組織帶領百余人組成的隊伍負責偵辦此案。

專案組經(jīng)過調(diào)查認定，以宋彥慶、宋彥彬兄弟為首的文物犯罪集團，形成了四級體系的盜賣網(wǎng)絡。
 

·盜墓者在洛陽田野里留下的探洞。
 

據(jù)新京報2004年報道，當時洛陽郊區(qū)及孟津、偃師等周邊縣市的農(nóng)民，在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田野盜掘古墓葬，非法獲取地下文物，這是最低一層。組織這些農(nóng)民的文物販子是第二層，懂鑒定，懂行情，負責收集“圈外”盜墓者手中的零散文物。而宋彥慶、宋彥彬兄弟構成了第三層，他們壟斷了洛陽倒賣文物的黑市。

與其形成穩(wěn)定交易關系的廣東文物販子，被認為是第四層，直接把持文物走私出境通道，走私的文物，經(jīng)佳士得、蘇富比等拍賣行拍賣后流失世界各地，有些還“出口轉內(nèi)銷”，在香港“洗白”后返回大陸交易。

截至2004年初，“12·10”專案組共抓獲涉案嫌疑人91名，掌握該團伙各類刑事犯罪案件164起，繳獲各類文物565件，14名犯罪嫌疑人移交檢察機關起訴后均獲刑。

犯罪團伙頭目之一的宋彥慶雖落網(wǎng)，但很快“出來”，逍遙法外。而關于宋彥彬，有媒體報道稱他2016年曾自首但很快被放，也有媒體報道宋彥彬未被抓捕，一直潛逃在外。
 

“兩黑兩紅”和他們的“保護傘”
 

在洛陽民間，人們將宋氏四兄弟稱為“兩紅兩黑”。

老大宋彥彬和老三宋彥慶從1990開始從事盜挖、倒賣、走私文物犯罪活動，逐漸成為幕后大人物；老二宋彥海是時任洛陽市孟津縣公安局政委、后任局長；老四宋彥洪當時在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工作，其岳父是洛陽市主管組織工作的市委副書記。
 

·宋家老二宋彥海一直在公安系統(tǒng)任職。
 

“12·10”專案發(fā)動抓捕行動時，宋家老二、老四均曾接受洛陽市公安局問詢。兩人表示，只知道家里的兄弟做生意，但對他們倒賣文物一事毫不知情。兩人也否認自己充當兄弟的保護傘。

2003年1月28日，宋彥慶被抓捕歸案。接受新京報采訪時宋彥洪說：“如果我通風報信，他們怎么能抓住我哥？”

事后經(jīng)調(diào)查，2003年1月13日抓捕行動當晚，那個走漏風聲的電話，是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緝私隊隊長曲金華打的。

正是在曲金華的扶持下，宋氏兄弟的勢力日漸囂張，形成集團化管理。1995年，宋氏兄弟的一個“馬仔”到一戶村民家收購文物，雙方起了爭執(zhí)，這個“馬仔”用獵槍將村民打死；2000年，宋氏兄弟的手下買了一對梅瓶和一個瓷碗，發(fā)覺是假文物后，帶人持鐵棍、尖刀將賣主帶到賓館將其腿打斷；2001年，宋氏兄弟手下發(fā)生內(nèi)訌，有人被槍殺。但是在曲擔任緝私隊長期間，宋氏兄弟雇傭的打手和盜墓者，就算被公安機關抓住，也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據(jù)南方都市報報道，雙方關系緊密的證明之一是，在曲金華的辦公室內(nèi)，曾擺放著一件根雕，后來不知所終。而在抓捕宋彥慶時，該根雕卻赫然擺放在宋的住處內(nèi)。另據(jù)專案組調(diào)查，曲某還曾與宋氏兄弟多次同去香港。“發(fā)給宋家兄弟的邀請函，就發(fā)到他（指曲某）的辦公室傳真機里，你說這是什么關系？”一名原專案組辦案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在新京報2004年的報道中，曲金華辯解，宋氏兄弟是他的線人，所以進行保護，并稱其任內(nèi)在整個洛陽文物黑市發(fā)展多個線人，由此才能掌握諸多線索進行破案。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曲金華在2006年升了職。據(jù)洛陽市公安局文件顯示，當年2月，曲金華任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一個月后，他被任命為刑警支隊黨委委員。直到2007年8月，曲金華才被免去所有職務。2018年，上游新聞曾就此案走訪洛陽。當時曲金華已退休多年，知情人士稱“家里人都說不知道他在哪”。

另據(jù)新黃河報道，2013年，宋彥彬曾回到洛陽，此后一直在洛陽公開活動，購買房產(chǎn)、商鋪，并參與礦山、建筑市場等生意，在洛陽很多人都見過他。一直到2018年，黨中央、國務院決定在全國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宋彥彬感到危險，第二次潛逃，之后再也沒人知道他的蹤跡。
 

“保護傘”背后的“保護傘”
 

“曲金華能夠被提拔，背后就是王文海的力量，是他通過宋氏兄弟運作的，沒有群眾推薦和組織考察等程序。”“如果說，曲金華是犯罪團伙的保護傘，那么，王文海就是曲金華背后的保護傘。”

2021年12月，一名知情人士接受封面新聞采訪時說。
 

·王文海
 

1995年，曲金華在查辦一起文物盜賣案期間，結識了王文海。此后王文海任河南省紀委第五紀檢監(jiān)察室主任時，就長期將曲金華抽派到身邊做事。

2004年，時任河南省監(jiān)察廳副廳長王文海以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有“小金庫”為由開展調(diào)查，目的是拆散“12·10”專案組。

專案組很快被解散。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局長張?zhí)珜W被調(diào)至河南省防空辦；副局長李小選被調(diào)至洛陽政法委任副縣級調(diào)研員。當年專案組核心成員有10余人被調(diào)離了刑警支隊。最終，對刑警支隊“小金庫”的調(diào)查也不了了之。

而王文海一路升遷，先后擔任河南省監(jiān)察廳副廳長、河南省委政法委員會副書記、河南省司法廳廳長。

“多年來，為了百姓的平安，我們面對兇狠的利刃和槍口，挺胸而出，奮勇拼搏，摧毀了一個又一個黑惡勢力犯罪團伙。如今，在偵破部督大案的過程中，卻倒在了黑惡勢力和政治流氓勢力的組合拳下……”至今，在網(wǎng)上仍可看到原專案組成員在案件擱淺數(shù)年后的請愿信。

自專案組解散以來，部分專案組成員多次向有關紀檢、公安部門喊冤，寄出近2000封舉報信，一是要求文物案能夠徹查到底，二是對于已經(jīng)審問出來的官員違紀違法線索要查個結果，給個說法。

轉機出現(xiàn)在今年。

2021年7月14日，據(jù)河南省紀委監(jiān)委消息，原河南省司法廳廳長、黨委書記王文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河南省紀委監(jiān)委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diào)查。
 

19年過去了，宋氏四兄弟終于歸案，王文海“落馬”，而一位曾經(jīng)負責該案的專案組成員則看不到這一天了。

專案組成員張建岳被調(diào)離原單位后，一直與洛陽市公安局原副局長李小選、民警尤益民實名舉報河南省司法廳廳長王文海，舉報其充當文物案主要嫌犯的保護傘?？芍钡角皫啄耆ナ?，張建岳都未能看到本案重啟的一天。

2021年7月18日，幾名退休刑警帶著酒，來到河南洛陽盤龍陵園，祭拜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張建岳。他們告訴張建岳，王文海在4天前被查，“你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資料來源：瞭望東方周刊、南方都市報、新京報、上游新聞、封面新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