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云兒散了,下雨的季節(jié)過了?;涞臅r候來了,想你的日子到了。鄰家的棗又熟了,春天的燕子飛了。隔壁的姑娘哭了,為什么呀你,這又何必呢……”
《日子》是一首歌的名字,多年前一部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的主題歌。這么些年一直忘不了它,感覺它封印了有關曾經北京城和某一種生活的記憶——槐蔭鴿哨,逝水流年,苦樂酸咸。
自然,也一直惦記小柯,這首歌的詞曲作者兼演唱。當日,曾為這首歌跟他打過一通電話采訪,電話線那頭,他的聲音非常討人喜歡。再后來就沒他消息了,隱隱約約聽說他遭遇過一場交通意外。
直到去年年底,媒體傳來消息——“小柯劇場新推音樂劇《西大鐘下》,先看劇后付費溫暖冬夜”,一下子故人重見,欣喜莫名。網上搜去,原來奧運年那首《北京歡迎您》是他譜曲,2012年春晚陳奕迅與王菲唱紅的《因為愛情》,也出自他的筆下,這些年人家一直在,一直“音樂”。
我們的采訪是冬天最冷日子做的。小柯劇場位于798,屋頂上趴著穿紅袍子的“圣誕老人”。50歲的小柯全白了頭發(fā),也像圣誕老人,聲音像一酹醇酒。
更知道用身體的哪一部分去生活
北青報:您1971年生于北京,10歲開始學鋼琴。是什么時候開始組樂隊的?
小柯:組樂隊是上大學之前。那時候我念豐盛中學,因為我是保送生,所以別人都努力學習時我就沒事了。正好那段時間就和其他人一起組了個樂隊,我是鍵盤手?!段鞔箸娤隆防锩嬖谪i圈排練那段,就是我們的真實寫照。
北青報:您也真的像劇里那樣四處“走穴”過嗎?
小柯:出去混、四處巡演叫“走穴”,其實我沒真正走過穴。因為1994年從首師大音樂系畢業(yè)后,我出去做的都是“樂隊總監(jiān)”“音樂總監(jiān)”這個茬兒,都是“某某夜總會開業(yè)”“某某歌廳開業(yè)”這樣,算是到哪兒去駐場演出這種概念。
北青報:聽說您以前脾氣特暴。
小柯:也沒有,都是江湖傳言。反正就是我比較擰,任性,倒不暴。嚴格來講就是我定了的事兒不能改,比如說我寫的歌你不能碰、別改。要是別人想改,那就不干了,直接我就拿琴走人,“算了吧,就別干了”。這個其實不算吧?
北青報:不算,這是一種堅持吧。
小柯:別人都會覺得說,為了把這單生意做成就怎么怎么樣。我是不會,現在其實多少也有點這意思。
北青報:我喜歡你的歌,昨天一直聽到凌晨四點??促Y料才知道,當年“古天樂版”《神雕俠侶》引進內地,作為內地版主題曲的那首《歸去來》,居然是您1995年簽約紅星生產社后寫的第一個作品,不光詞曲,還擔任監(jiān)制與制作。原來您不光是寫《日子》那種風格的。
小柯:就能大能小唄。我不愛單獨寫一個東西。就是寫大歌你有能力,但更主要寫小歌還能夠寫出精致來,我覺得這才是本事?!度兆印纺欠N是平時的生活表達,自己的生活表達基本上都是小歌。要是歷史題材或者說是國家的,肯定是大歌,但是有時候國家的你也可以寫成小歌,以小見大?!稓w去來》畢竟是一個武俠嘛,它那個意境是比較開闊。那像《千秋家國夢》就更是了。
北青報:您現在還接影視劇的工作嗎?
小柯:接。我寫了好多電影電視。但是我最近這些年提不起興致來寫配樂,就只寫個主題曲。
北青報:您的變化跟意外受傷有關系嗎?
小柯:也沒什么,哪兒有可能一下就變了,實際上還是隨著年齡一點一點增長。就是人大了,比如說你明白的事越來越多,智慧和解決問題的方案也越來越多,自然就會感覺變了。受傷只不過是一次讓我更集中了,更知道我應該用自己身體的哪一部分去生活。
受傷之前因為身體是特別好的,我可以干所有的事情,又唱又寫又彈又折騰,反正沒有不能干的。受傷之后,它其實是剝奪了你身體上的很多技能,比如說手的技能也在減退,氣息的技能也在減退,原來你還可以很輕松地唱很高、很低的音,鋼琴也可以到處去溜一下,跟人家混、跟著玩。后來雖然看起來這個人好像跟原來一樣,實際上內里已經發(fā)生了很重要的變化,于是你會更集中地,到最后你只能用腦子去創(chuàng)造。其實就是它剝奪了你很多的技能之后,你反而知道你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
北青報:是什么?
小柯:還是腦子吧。
音樂劇能表達的比流行歌要寬闊得多
北青報:您是什么時候開始想做音樂劇的呢?
小柯:我是被別人忽悠的,被喜歡法語音樂劇《鐘樓怪人》那幫人忽悠,說“你不寫就沒人寫了,你看現在就三寶在寫”。那會兒是2007年之前。
其實音樂劇我打小兒就知道,我比他們知道都早,當時都是打卡帶、打卡的CD,然后錄像帶傳的。但是我有過玩爵士樂的經歷,后來就發(fā)現爵士樂要想讓很多中國人喜歡,那是一個太久遠的事情,于是我就離開爵士樂隊了。他們一說音樂劇,我說這沒戲,這音樂劇都是基于爵士樂寫的,爵士樂在中國都沒戲,這種戲更沒戲。
我就一直這么認為,那會兒小,沒有什么判斷。后來被別人忽悠寫了一部習作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這東西好,它可以寫我寫流行歌寫不到的題材。因為我們寫流行歌就愛來愛去的,你愛我我不愛你,我愛你你不愛我,然后咱倆開始相愛后來分手,不就這些?邏輯就這么幾種組合。然后剩下就是歌頌情懷,兄弟情、父母情,你數吧,不超過幾十個就拉倒了。
但是在音樂劇里,比如我寫了一段拆遷房,突然我覺得“這都可以寫”!你隨便什么都可以寫,只要是故事里發(fā)生的,你只要有感觸的,哪怕一棵樹死了都可以寫。于是我就覺得這個能表達的比那個純流行歌要寬闊得多,我就喜歡它。我就自個開始琢磨,后來我自個去學著演戲,正好演了一個話劇,突然就喜歡上表演。
北青報:叫什么?
小柯:叫《有多少愛可以胡來》,別人的戲。那個戲當時挺有名的。表演這個東西太開發(fā)人的整體性,而且表演有點像學佛一樣,它有很多的禪意在里面。到現在也是,我們看演員,演員沒有100%的好或者不好,我們覺得不好的演員他可能很受觀眾歡迎。我們都很奇怪,也在反思為什么。突然發(fā)現另外還有一個維度,就是一個演員在臺上是多維的,完全要從不同的維度去衡量,所以才覺得有意思。而且它就像一個魔方一樣,你永遠有無數種變化的角度可以去創(chuàng)作,于是就這么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滾進來了,墮入了這個漩渦。
北青報:我當年采訪過關山(編?。┖腿龑殻ㄒ魳罚┖献鞯膸讉€音樂劇,感覺他們比較有社會情懷,東西弄得有點重,關乎社會現實。
小柯:這我來不了。我只會寫當代戲,寫不了歷史戲,而且我只能寫我出生到現在的事情,我寫不了我出生之前的事情。因為我覺得我不敢寫,不能不負責任,又沒有見到過。這個《西大鐘下》有可能寫的是我生命中最靠前的一段,十幾歲嘛。之前很多戲都是從二十歲開始寫的。
還有,我敢寫未來,我不敢寫過去。我們有一個劇叫《我變了沒變》,寫的就是未來,機器人。因為那你可以推斷出來,你可以幻想,可以去假想。但是過去的事我們誰都沒看過真正的那個,所以我是不好意思寫。
我所有的創(chuàng)作,我只負責“淺出”,“深入”的事別人去做。我不愛玩深,比如說我們彈鋼琴吧,你要彈一段別人聽不懂很容易,你要彈一段超現代、什么先鋒實驗,彈唄,一定可以彈的。但是難得的是你給我彈一個真正能進入人心的旋律,這很難。所以我寫音樂也好,寫戲也好,我都不愿意去寫那種重的、讓別人看完之后不敢說不好的。我不喜歡這個,我喜歡很淺地在這兒,感動了吧?感受了吧?OK,我就完成任務了。我不需要別人猜。
劇場是我的樂園,我所有的業(yè)余時間幾乎都在這兒
北青報:是從哪一年開始有小柯劇場的?
小柯:2012年租的這個地方。我2007年開始動了寫音樂劇的念頭,然后一步一步地做了一部戲叫《憑什么我愛你》,直到2011年才收回成本。那會兒我就比較理智地想一個問題——如果你的愛好成為一個你賠錢的工具,這個愛好會離你遠去的。所以我說這個事它一定得是,賺不賺錢先無所謂,但是它不能賠錢,哪怕每天賺一塊那也叫賺,賠一塊也叫賠。
所以到2011年那部戲終于成本收支平衡了之后,我找了一個專業(yè)的人做了一個財務分析。我讓他分析出來錢都花哪兒了,最后很明確地看出來這個錢都是花在從A劇場到B劇場之間過程中你重復的成本。因為你是在打游擊嘛,你不知道下一站你在哪兒,一閑置或長或短成本就會疊加。最后得出的結論就是,要弄這個必須得有自己的劇場。當然這個初衷是,你真想好好弄這個東西。這里邊還有其他變量,如果你想撈錢,你千萬別弄,你就碼明星就完了,對吧?如果你熱愛這個,你就想干這個,你必須得有一個劇場。從那會兒我就開始找,然后就找到這個。
北青報:那你第一部戲的資金是怎么籌的?
小柯:我們所有的戲都是我自己出的錢,我沒有接受過任何外來的資金。我們這兒起來之后,2013年、2014年、2015年,成天有人來要給我投錢,全都沒要。
北青報:不要是為了不受外來的控制?
小柯:不是控制,而是那樣這事兒就不好玩了。這是一個我的樂園,換句話說,我所有的業(yè)余時間幾乎都在這兒。就跟我有的朋友愛打高爾夫,他們工作之外的時間就是去打高爾夫,這兒就是我的高爾夫球場。它就是我純的一個愛好,唯一讓我開心的事兒。如果它再變成一個我的主業(yè)的話,我就太慘了。音樂已經變成我主業(yè)了,所以我不希望這第二個熱愛的東西再變成我的主業(yè)。
我們這兒現在是達成了我的理想狀態(tài),不賠錢,而且我把所有賺的錢用來買設備,給演員發(fā)獎金,就是玩得開心嘛。
北青報:您現在是有劇場,也有自己的演員嗎?
小柯:我們有固定的長期的演員,最長的呆十年沒走過,然后七八年、五六年的都有。但是我跟演員之間沒有合約,我們就完全靠自己的聚合的能力。我覺得這樣相反會更好,因為大家就不會松懈,因為你隨時有問題,我們都可以接觸和操作。長期的演員自然會被我寫到戲里,在寫某些角色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知道是他,所以這個固定班底會非常穩(wěn)定。然后實在哪次樂隊這幾位我們劇場沒有,我只能去外邊找。
北青報:所以有您介紹演員時說的“專業(yè)的吉他手現學表演”。
小柯:這個10年我們也在調教演員,也有一套經驗和方法。只要是你天賦夠,我們都可以。
我的戲從來不主動找明星,碰見就碰見了,碰不著就拉倒。因為我不希望讓大家的關注力在人身上,我希望他們關注的是音樂劇本身,而不是因為看誰。那樣是在玷污這個行業(yè),玷污戲劇。
北青報:也可能從你的戲里會誕生明星?
小柯:看命??凑麄€這幾年的文藝氣息,不會從我這兒誕生明星。因為大家看的是另外的東西,這一圈暗流涌動,暗礁四處。
生活就是照鏡子,你什么表情它什么表情
北青報:《西大鐘下》這次采用“先看戲后付費”,是因為這個戲有什么特殊嗎?還是說到這時候了,你想這么個招兒?
小柯:其實不是招兒,我是覺得這樣公平。過去戲園子聽戲不也是你先聽,聽完給錢嗎?只不過過去說白了那是打賞。過去老聽相聲里邊說“唱一半就開始吆喝給錢”,那個嚴格來說是要挾。要挾、乞討和打賞都不對,我覺得正常的方法就是看完之后你覺得開心,按照價目表付錢就完了,這是一個很合理的方式。
之前經常遇到看電影,看宣傳片、看宣發(fā)的,說得跟花兒一樣,進去一看,屎一樣。戲更是這樣。當然電影這行業(yè)投入資金大,它不敢這么做,它也不應該這么做,因為它是一個工業(yè)產品。而我們戲劇行業(yè)應該來說,在品質方面必須要有保障?,F場式的演出容易被現場氣氛所影響,我希望是一個很真誠的表達,大家來看完之后很開心,我們再去付錢,這樣你也不冤,我也不冤。這叫做“愿天下無詐”。
我覺得過日子挺累的,尤其現在生活中,你不覺得到處都是井嗎?干什么我們都先要猜。我不喜歡,所以我想,雖然一己之力小螞蟻,沒法改變社會的狂潮,但是起碼你動作做了,就對得起自己。這次也是,我希望能夠做一個小動作,能夠哪怕是一滴溫暖。
北青報:那你還是對大家挺有信心的。
小柯:我開始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身邊的人明顯兩派意見,一個說“你傻”,一個說“你牛”。做起來之后,說白了前兩場我都沒覺得我牛,因為前兩場的確都是老觀眾,別人跟我說“你別高興,現在都是老觀眾,老觀眾給你面子”。直到這幾天,慢慢我們開放了,來的不再是朋友,不再是老觀眾,我們票房依然很好,這是什么?我覺得你要相信,有話說“生活就是照鏡子,你什么表情它什么表情”。
而且我們這次的戲,的確演員都是滿腔真情地在表演,這個很重要。因為這個想法出來之后,它不自覺地在刺激兩邊的人——臺上的人也刺激,他會覺得“我不賣力的話,他們可以不付錢”;臺下一看,“你這么賣力,那誰好意思白看”。這就是一個相互促進,到最后呈現的是一個溫暖的結果。
還有一個,我相信那些在超市搶免費油的人,他不會來劇場看戲。當初我有這個想法,并且敢于去這么做,就是因為我們這個業(yè)態(tài)已經屏蔽了這類人。我要是賣蘋果鴨梨的,我絕對不敢“先嘗后買”。正因為我們是這事,我才敢。
北青報:你并沒有說對人性有盲目的樂觀。
小柯:我不盲目樂觀。但我覺得溫暖是擴散的,總有一堆人先攏一小團火苗,然后慢慢去照亮所有的。我覺得這事它既不牛也不傻,它就是一個嘗試,就是我們給自己一次溫暖的機會,尤其是在我們劇場十周年,我50歲,冬天、疫情。這段日子我們所有人都特別地開心,昨天你給我發(fā)微信,我們正喝酒呢,喝酒的時候大家都是樂的。那種幸福,我覺得是真的幸福。
北青報:真是一個樂園,讓人羨慕。這些年您上綜藝去給別人當評委不?
小柯:很少。最近這些年不當了,之前小時候當過,做劇場之前還是當過。
北青報:有了劇場興趣就都在這了?
小柯:而且我也不愿意太多地參加這種公眾的事情。我覺得總是參加電視媒體這些東西,會嚴重擾亂內心秩序,你就很難得去平下心來學習、思考、創(chuàng)作。我最近參加了兩個電視臺節(jié)目,就覺得這段日子過得特別的浮躁。你不自覺就會浮躁,不自覺地要穿得很漂亮、把頭發(fā)打理得很好,你不自覺就要看別人看你什么目光。那是一個場,和我們這個,完全是不同的兩個場。我還是比較喜歡可靜可動,不喜歡泡在那里面。
原創(chuàng)精選
官方微信
官方微博
今日頭條
川公網安備510190020043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