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非遺遇上現(xiàn)代科技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在天津圖書館內(nèi)的天津市古籍保護中心，有兩間工作室分列走廊兩側(cè)。一間里可見到毛筆、鑷子、敲書錘等傳統(tǒng)古籍修復工具，而另一間則放置著拉力儀、撕裂度儀、測厚儀等精密檢測儀器。

一本本承載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古籍帶著歲月的痕跡來到這里，通過古籍修復師“古老”又“新潮”的“治療”方式煥發(fā)新生。

探索古籍“生命的密碼”

身著深藍色工裝的高學淼打開儀器設(shè)備，微蹙雙眉、屏息凝神，手拿鑷子、小心翼翼地剝離出古籍中一頁泛黃纖薄的紙張，放在纖維儀下進行檢測。紙張紋理、受損細節(jié)等古籍的“基因密碼”在電腦屏幕上逐一呈現(xiàn)。

“這是古籍修復的‘前奏’，是為了解每一本古籍的用紙材料，以便在上百種手工修復用紙中選擇最接近的一種，以達到最好的修書效果。”高學淼將他的日常工作娓娓道來。

38歲的高學淼是天津圖書館古籍文獻部古籍修復組組長。12年前，一則古籍修復師的招聘信息將高學淼與古籍“連接”，讓他們之間產(chǎn)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yīng)”。這些年，化學專業(yè)出身的他一直借助科學手段幫助“生病”的古籍“康復”。

走進高學淼的工作室，拉力儀、纖維儀、白度儀等實驗器材環(huán)繞擺放，實驗燒杯、鑷子、培養(yǎng)皿等實驗工具一應(yīng)俱全。高學淼說，這些看似“不搭邊”的儀器是古籍修復前期檢測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

“通過烘干箱、紫外光耐氣候試驗箱等儀器設(shè)備，我們可以在實驗室條件下人工設(shè)定一些參數(shù)，模擬紙張自然老化等情況，從而‘創(chuàng)造’出最適合的補紙。”高學淼邊操作設(shè)備邊說道。

而后歷經(jīng)一系列纖維組成、白度、厚度、酸堿度、裂斷長、撕裂度等性能測試“關(guān)卡”，這張補紙方能作為“原料”用于古籍修復中。

由于飽受風霜的古籍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破損，常呈現(xiàn)出脆化、絮化、霉變等現(xiàn)象，高學淼也會嘗試在測試紙張上通過化學和生物知識解決這些問題。

“即便實驗成功，化學和生物方法也不能貿(mào)然在古籍修復中應(yīng)用。”高學淼說，“古籍是紙質(zhì)文物，修復的目的是為古籍‘延壽’，要講求可逆性。雖然一些化學試劑能夠快速去除書籍上的污點，但可能會對古籍造成不可逆的影響。”他認為，修書猶如治病救人，沒有100%的把握就不能應(yīng)用到古籍上。

沉心修煉“手上的工夫”

在高學淼的工作室對面，一位古籍修復師正伏案對古籍進行修補。只見她輕輕撥弄桌案上一張泛黃的書葉，用毛筆蘸上漿糊，筆尖微微點觸，將補紙粘補在書葉缺損部分，而后噴水壓平。整冊書葉修補完畢，還需用敲書錘將修補處捶平，力度輕巧、適中。

這位古籍修復師運用的正是天津圖書館古籍修復技藝。該技藝已于2021年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

對每一本古籍進行修復前，修復師首先要查看并記錄古籍的破損情況，“一書一議”制定修復方案后，才能進行拆頁分解、清洗、配紙、修補、捶平、修剪、壓實、裝訂復原等20多道工序。

“看似簡單的工序，起初身為‘門外漢’的我用了兩年時間才初步掌握。因為古籍修復容不得任何失誤，每一道工序都要謹慎對待。”高學淼說，盡管古籍修復得到了越來越多科技手段的加持，但修復師“手上的工夫”永遠是修復工作成敗的關(guān)鍵。

師傅手把手教，高學淼一步步學。僅一個捶書的工序，就讓他苦苦摸索了很久。“敲書錘落下的位置、捶書的力度、捶到什么程度都有講究。如果捶得過重，書葉修補處會發(fā)亮，就說明已經(jīng)將書葉捶傷。”高學淼說。

又如，蟲咬、鼠噬等“傷口”在古籍修復中常見，但“傷口”大小、深度逐本不一，修補方式也不盡相同。再如，對古籍裝幀復原時，如何在原本殘斷的絲線上接上新的絲線，并將線頭藏于書中？這些都需要綜合運用各種修復技法和經(jīng)驗。

即便掌握了所有工序、儲備了豐富的古籍修復知識，真正開始上手修復古籍時，高學淼的第一反應(yīng)仍是“不敢修”。“修復古籍，應(yīng)常存敬畏之心。每本古籍都不僅是一本書，而是聯(lián)通古今文化的重要介質(zhì)，濃縮著千百年歷史和文化的記憶，我更應(yīng)謹慎對待。”

十多年來，從古籍普本到明版《大藏經(jīng)》、敦煌遺書殘片、北疆博物院藏西文文獻，在師傅指導下，高學淼和團隊一起參與修復了諸多極具研究價值的古籍，讓數(shù)百冊古籍重現(xiàn)芳華。

目前，天津圖書館館藏古籍59萬冊，涵蓋唐宋至明清的古籍、拓片等，有244種古籍善本入選《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古籍修復，就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我們?nèi)沃囟肋h。”高學淼說。

創(chuàng)新點亮“活的遺產(chǎn)”

作為中國古籍重點保護單位、中國首批12家“國家級古籍修復中心”之一，天津圖書館古籍保護中心正通過多種形式讓古籍修復技藝“活”起來，走進大眾視野。

“每完成一項古籍修復任務(wù)，我們都會以修復報告、書籍或論文集的形式記錄下來，助力修復技藝存史，傳授古籍修復經(jīng)驗。”高學淼說。天津圖書館古籍修復技藝傳承人萬群帶領(lǐng)團隊歷時五年時間編纂了業(yè)內(nèi)第一部辭典——《古籍修復知識辭典》，共收錄了古籍修復中的3600多個詞條，且每個詞條均配有英文翻譯，為這項技藝走出國門貢獻了一份力量。

在數(shù)字技術(shù)的加持下，古籍藏用矛盾的難題也得以破解。目前，天津圖書館將10萬余冊古籍數(shù)字化，通過講座、展覽、短視頻等方式，面向社會大眾傳播古籍內(nèi)容，并展現(xiàn)傳統(tǒng)修復技藝。既做到呵護收藏古籍，又提高古籍資源的利用率。

又逢周末，天津圖書館“古籍文化體驗”系列活動之一“我在天圖修文物”如期進行。在古籍修復師的指導下，孩子們手動體驗了古籍修復、拓碑、活字印刷和裝幀項目，沉浸式感受古籍修復技藝的魅力。

同時，天圖的14位古籍修復師們還走進天津市各大高校、中小學以及活動市集，讓更多社會群體參與到古籍修復的實踐中來。“可喜的是，古籍修復受到越來越多年輕人關(guān)注，我們古籍保護中心也吸收了不少新鮮血液。”高學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