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業(yè)界知名編劇,張冀同導演陳可辛合作的《中國合伙人》《親愛的》《奪冠》等片,有口皆碑。人到中年,當他第一次親執(zhí)導筒,卻把鏡頭對準了自己的故鄉(xiāng),距離湘西吉首三百多公里外的長沙。說起來,一位導演把處女作錨定在自己的鄉(xiāng)土,這并不令人太過意外。張冀的湘西老表,作家沈從文當年在文壇初試啼聲,寫的《邊城》便是如此。
“這幾天我非常平靜。做編劇這么多年,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戲,今年上半年是我面對電影最迷茫的一段時期,我在想電影的未來會不會消失?那些看著短視頻、玩著劇本殺的年輕人還有什么理由,走進電影院。”《長沙夜生活》的北京首映親友場上,張冀在開場白中自問自答,“但我卻在今年拿出了第一部,完全意義上屬于自己的電影。我選擇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去相信電影。”
“這部電影的緣起,是我在2022年第二次為了故事構(gòu)思來到長沙做劇本調(diào)研。我站在解放西的路口,看著一群又一群年輕人,他們撲向生活的那股熱浪感染了我。我當時還戴著口罩,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把這部電影的故事講好,我有兩個信念:一個是對故鄉(xiāng)做一次回望,另一個是給普通人唱一首贊歌。32個拍攝的夜晚,我看到最多的是長沙的煙火和燈火,這兩樣都是普通人創(chuàng)造的,它足以跟頭頂上的星空交相輝映。”張冀說。
《長沙夜生活》導演張冀
這場親友場的觀影會,也是澎湃新聞記者近年來一次特別的經(jīng)歷——近些年國內(nèi)的電影首映禮,基本上都有個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導演的同行以及親朋好友在映后被點名現(xiàn)身,紛紛站起來分享觀感。可這樣的場合又能說什么呢?除了夸。但同樣是夸,禮貌起見的人情酬酢和商業(yè)互吹,還是不吐不快的真情流露與言為心聲,總還是聽得出來的。在《長沙夜生活》親友場的這個環(huán)節(jié),你能聽出發(fā)言者們不吐不快的后兩者。
令人意外的還有,不管是和張冀同輩的陳思誠、束煥、李霄峰等,還是完全可以作為他前輩的王紅衛(wèi),眾人起身幾乎都將張冀稱作“冀哥”。這里面固然有張冀老成持重的相貌和他作為金雞獎最佳編劇的名頭使然,更多的則恐怕是都從這部電影中收獲了各自的感動與心事,無形中拉長了各自發(fā)言的時長。(詳見:《長沙夜生活》舉行親友場,張冀導演處女作錨定故鄉(xiāng))
近來接受采訪,張冀經(jīng)常會提到八個字,“深哀貌淺,言短情長。”《長沙夜生活》深得此間妙諦。那么多同行愿意站起來說點什么,無非是這部電影在藝術表達之外,還敏銳地抓住了一種情緒:疫情后,世道人心的療愈。或者說,這種情緒和電影情節(jié)互為表里,在片中被他處理得既有分寸,又無處不在。
當拍電影的花樣似乎窮盡,院線電影在流媒體和小視頻的夾擊下變得前景混沌時,張冀卻在這部電影中,回到了一種潛靜而恬淡的敘事,既撫人腸胃,又直擊人心。近日,他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如果按表演來分的話,我是個體驗派”
澎湃新聞:作為編劇,你早已業(yè)界知名,為什么這次寫出《長沙夜生活》的劇本后,決定自己親自當導演?
張冀:劇本寫完后,其實它在北京的主流導演圈子里流轉(zhuǎn)了一下,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導演,或者說一直沒有碰到一個很懂這部電影的人。沒有想到這次在長沙碰到了。這事兒必須得介紹下湖南廣電,剛接觸的時候,他們可能也覺得這片子就是奔著娛樂搞笑去的,奔著消費長沙去的,沒想到這是一部關于情感的電影。它很長沙,但并不僅僅立意于展示這座城市的煙火氣,觀眾可以品讀出更多的東西。
我們甚至在一個多月前還又去長沙補拍了一場戲,湖南衛(wèi)視幾位主持人,包括何炅老師都在,就在麗姐(蘇巖飾)的大排檔拍一場大家吃喝閑聊的戲,我只給他們一個大綱,他們作為普通的食客可以自由發(fā)揮,完全再現(xiàn)了日常的聚會場景,那也是長沙夜生活中的一個縮影。這也是我們這次把全國首映安排在長沙,同湖南衛(wèi)視合作的原因。
澎湃新聞:你就是湖南人。很多作家的處女作都會錨定在鄉(xiāng)土上,你的導演處女作也是如此,雖然寫的是長沙。
張冀:我是湘西吉首人,土家族,離鳳凰城不遠,也就是50公里左右。我的家鄉(xiāng)和長沙基本上也是兩個并行的社會體系。長沙是湖南的省城,我也經(jīng)常去,在我的印象中它是有所改變的,小時候去老城,坦白講,覺得有點封閉,外地人在那兒呆著會有點不舒服。首先是方言,你知道湖南地界可是“百里不同音,千里不同俗”,有些湖南地方上的話,即便同是省內(nèi)的人也不一定聽得懂。但最近幾年再去長沙,我覺得這座城市在變得更加年輕,更加包容和開放。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長沙。
搞文學、影視創(chuàng)作,我信奉一句話: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作品想要打動人,你就得深入生活,接觸到真實的人,積累大量的素材。我此次特別安排出一段時間去長沙采風,即便在疫情期間,我在長沙夜色的街頭也看到很多歡樂的人們,開心的人們,青年人三三兩兩結(jié)伴宵夜,也有中年人喝大了被人架著出來——“放肆”在長沙話里,比普通話的意思要寬泛很多,大抵是在講人那種歡脫、詩意的,有點類似于輕喜劇狀態(tài)。我就感受到了那股子“放肆”,那段時間沉浸在長沙的夜生活里,甚至一度忘記了長沙白天是什么樣子。
澎湃新聞:長沙的房價比較便宜,大家沒什么太大的壓力。
張冀:首先是長沙的房價在省會城市里相對比較便宜,青年人沒有太大的房貸壓力。另外長沙也是個“火爐子”,夜間真的比白天涼快很多,大家都愿意在夜晚出門。中國那么多城市,不是說別的城市沒有夜生活。我太太就是成都人,成都的夜生活相對就安靜一些,沒有長沙那么“沖”,和白天的反差也沒那么大。唯獨長沙,晚間街巷中的人流真的是比白天多得多,這點特別明顯。
澎湃新聞:《長沙夜生活》北京首映禮上,王紅衛(wèi)導演把這部電影比作一部“文學小品”。里面很多的臺詞,寫得也的確富有韻味和哲思。比如麗姐那句:長沙人的生活,是從一碗粉開始的,也是從一碗粉結(jié)束的。把生活里的傷,釀成湯鍋里的香。
張冀:前一句話是長沙人日常都會講的,“從一碗粉開始,到一碗粉結(jié)束”,我只是加了后面一句話。長沙人還經(jīng)常會講到兩句話,一句是“喝酒前,我是長沙的;喝完酒,長沙是我的”。這話雖然沒有出現(xiàn)在電影里,但吳軍老師飾演的老謝,他身上的經(jīng)歷帶出來了那幾許哀愁,幾許樂天。再就是一句長沙人的粗話,“要死*朝天”,這話話糙理不糙,它活畫出了湖南人粗獷、辛辣的性格,要不怎么說有句話叫“無湘不成軍”呢。其實做編劇寫臺詞沒有什么法門,如果按表演來分的話,我是個體驗派,必須要進入到那個情景,我才能寫出東西。
“作為編劇,什么才是我最可依仗的?真實、現(xiàn)場和原型”
澎湃新聞:既然你出生在湘西,就不能不提到你的文學前輩、湘西老表沈從文先生。我相信他對你不可能沒有影響。為什么不導演一部湘西風情的作品呢?
張冀:可能就是所謂的近鄉(xiāng)情怯吧,就像是我回到吉首,老同學們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沒人會把我當成所謂的“知名編劇”,照樣拿我打镲(方言,指拿人開涮, 尋開心),我同他們拉不開距離,也就很難有深入的觀察和思考。
湘西在文學的鏡像中存在很多的誤讀——我來到北京生活工作后,身邊看到的都是大廠里工作的年輕人,和像我一樣漂泊在這里的人們,那些被生活捶打的人們,所以我可以寫《中國合伙人》。我還是更愿意寫寫身邊的人,起碼目前還不敢碰觸故鄉(xiāng),也許當我再成熟一些,我會去寫那里。對故鄉(xiāng)的情感始終在那兒,湘西的文化也是我性格中的某些底色,這些會跟著我一輩子。
澎湃新聞:你近來的發(fā)言,經(jīng)常會提到八個字,“深哀貌淺,言短情長”。這就是我閱讀沈從文作品的感受。而在《長沙夜生活》中,那些聚餐慶祝“云畢業(yè)”的大學生們唱《送別》的橋段,也讓人生發(fā)出同樣的情愫。
張冀:我不太愿意提起沈從文先生,雖然地理相近,我很了解先生在故鄉(xiāng)的掌故,包括他作品中寫到湘西的部分。當年父親送我去北京念書,希望我學成之后回老家做個銀行小職員,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是在北京真正喜歡上文藝的。那年我剛好18歲,有天晚上一位師兄送來一本書,《百年孤獨》,我兩天兩夜沒合眼,一口氣讀完。給我的震撼除了書本身,還有就是,我是在北京讀到的這本書。
而在湘西,當?shù)匚娜说娜粘I?,就是寫寫書法,要么就是張口閉口談論沈從文。對青年時代的我而言,我覺得這有點不對勁。學生時代,我更喜歡讀魯迅的作品,喜歡關注更宏大的問題。沈從文的作品,我能讀出文字的美感,但它沒法讓我興奮,或者說和我沒有什么關系。大概在我30歲的時候,有一次回湘西,走在盤山公路間,看著云霧繚繞,我突然意識到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也是“真實”的,只是他抒寫出了另一番的況味。那一刻,我好像多少可以理解他了。
澎湃新聞:能談談你是怎么走上編劇這條路的嗎?
張冀:作為編劇,我是非科班出身。一開始就是學習好萊塢編劇的工作方法,看羅伯特·麥基、悉德·菲爾德的書,包括布萊克·斯奈德的那本《救貓咪》,這些書我都看過,也都曾一邊拉片子一邊模仿學習過。進入編劇行當之初,我也曾是個“槍手編劇”,也是通過拉大綱來學習怎么當編劇。我發(fā)現(xiàn)通過好萊塢的規(guī)則拉結(jié)構(gòu),這樣去寫人物上手就比較快。而當時國內(nèi)編劇的習慣,要么是學蘇聯(lián)電影那一套,要么是從文學角度入手,實際上都沒有明晰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好萊塢編劇寫劇本的方法就是做簡化,先去搭好一個框架,再分門別類往里面填東西。這樣出來的劇本,你可以說那就是“行活兒”,但品質(zhì)基本是穩(wěn)定的,而且同它那套電影工業(yè)體系銜接得也很好。
澎湃新聞:可就像你剛才提到《中國合伙人》,包括和陳可辛導演之后合作的《親愛的》《奪冠》,都是在各自的題材領域極力去拓展可能性的邊界。這可不是一句“行活兒”可比。
張冀:寫《中國合伙人》,老俞(俞敏洪)給了我很大的觸動,他的故事絕對是再好的編劇也編不出來。他這人太有意思了,做事的行為邏輯常常出人意表,經(jīng)常不按牌理出牌。面對這樣一個人,你無法用一句話去概括,他是模糊的,這種模糊不是那種不清晰的感覺,而是就像生活本身,他是多面的、復雜的,支撐他每個行為的邏輯,也不只有一個理由。這就把我的寫作引向了深入。
澎湃新聞:這么說吧,你是怎么在《中國合伙人》的項目上打動陳可辛的?
張冀:我記得有一天下午,陳可辛導演找到二十幾名資深編劇過篩子。坦白講,他在藝術上是個很挑剔的人,等到要見我的時候,他可能已經(jīng)有點疲倦了,就問了我一個問題,怎么看待劇本中的主要人物?我很坦率地談了自己的看法:“土鱉”成東青就是劉邦、“海龜”孟曉駿就是項羽,這部電影看起來是個創(chuàng)業(yè)故事,背后卻可以從中國文化的典故中找出許多原型,或者說從民族性、文化屬性上看,有些東西是亙古不變的。可能當時陳可辛導演剛剛做完《投名狀》不久,這話讓他頓時來了精神,覺得我比較本土思維,可以從另外的角度去豐富人物的性格。
再有就是等我們(張冀、林愛華)提交劇本大綱的時候,只用了一句話去提煉“戲核”,這個核心是貫穿整部電影主題的:一個從沒有出過國的loser,后來讓所有人都有了出國讀書、生活的可能。如此人物關系的變化,包括更宏觀層面的“晴雨表”,其實都收在里面了。他當即就決定起用我做編劇,而且他當時還有個感慨:這兩個編劇在香港應該是最貴的編劇,怎么在內(nèi)地還名不見經(jīng)傳?
澎湃新聞:從《中國合伙人》成名至今,恰好十年,也請總結(jié)下這十年你作為編劇最大的心得和體會。
張冀:正是從《中國合伙人》開始,我明白了自己作為編劇,什么才是我最可依仗的,除了文學底蘊,真實、現(xiàn)場、原型,這些才是我必須充分重視,并且可以充分利用的抓手和路徑。而過往根據(jù)真實人物、事件改編的劇本創(chuàng)作,給了我非常大的影響。首先還是要閱讀大量的材料,比如看傳記,其次就是多層面的采訪,最后就是一定要抵達故事發(fā)生的現(xiàn)場,我要看他們怎么吃飯,怎么喝茶。因為你在采訪的時候,對方未必會把他們的生活細節(jié)都講給你,不是說他們不想講給你,而是覺得太熟悉了無需多說,但這恰恰是需要你去用心觀察和提煉的。
“大銀幕上,國內(nèi)故事的主體價值在明顯提升”
澎湃新聞:我注意到陳可辛也是《長沙夜生活》的監(jiān)制,你們間的友誼與信任延續(xù)至今。這部電影觸動了你們,決定一定要拍出來的理由是什么?
張冀:近些年,尤其是近三年來,每個普通人面對生活的不易都有深刻的體會。我就想拍出生活本身的不容易,片中的人物都有面對孤獨的時刻,都有各自難解的心事,最后大家團坐在一起嗦粉,用一碗粉作為同生活和解的象征,繼續(xù)往前走。這是我決定寫這個故事,并且一定要把它拍出來的核心動力。
澎湃新聞:蘇巖飾演的麗姐令人眼前一亮,大排檔老板娘的潑辣而細膩,干練和脆弱都被她演活了。
張冀:電影中,麗姐表面是想找接班人,實際還是想讓家里人重新坐在一起。而且這次我希望蘇巖的表演可以帶出一種疲憊感,比如她有腱鞘炎,在片中從出場就一直戴著護腕;晚上的餐食就是一碗白粥,因為怕上火;再有就是腰不好,這是我通過觀察、接觸五六個大排檔干通宵的老板得來的,上工前他們都會戴上護腰,腰不好幾乎是他們的通病。再有這種迎來送往的買賣,他們對當?shù)氐牧曀住⒔啥际欠浅J煜さ?。在長沙吃飯,第六道菜是不能上魚的,魚這道菜端上來等同于是要端茶送客,是攆人走的意思,長沙人吃飯都是酒喝好了,最后一道菜才上魚。我覺得,這些細節(jié)觀眾看不看得出來沒關系,關鍵是要讓演員相信,如此她才能有這個自信:我就是個老板娘。
像蘇巖這樣的老演員,她同我之間的交流非常簡單。拿到這個角色一看,她首先是想演的。到了片場第一天開工,鏡頭前她看我,我看她,大家彼此都覺得舒服,那就OK。一個橋段,她可以給出幾種表演的方式讓我來挑。唯一的一點是老板娘這個角色,最難演的是那份松弛感,她起初的表演還是有些“緊”,我就給她設計了一些道具和細節(jié)幫她去“破”(緊張感),比如扶腰的動作,戴著護腕工作,在講對白的時候端上一盤花生米讓她邊剝邊說,這些就是要讓她在表演時有個抓手。
澎湃新聞:在片尾,麗姐同旭哥(吳昊宸飾)的牽手,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
張冀:關于他們兩個人情感的鋪墊,其實在之前的一起搭班經(jīng)營大排檔的那份熟絡感中,還有一餐一飯,一舉一動里都有所暗示。在這段感情線上的處理上,我是采用“捂著”的寫法,白描式展現(xiàn),給這組人物關系大量的留白和余味兒。過往一段時期,我們曾經(jīng)借鑒過西方的心理分析,包括宗教救贖的主題,去套中國的劇情。但后來發(fā)現(xiàn)還是不夠生動,總是覺得隔著一張皮,不能完全貼合在一起。
澎湃新聞:張藝興此次的表演令人眼前一亮,在故鄉(xiāng)演戲似乎帶給了他一份特別的灑脫和自信。
張冀:沒錯,他本人就是長沙人,對故鄉(xiāng)有特殊的感情。我們第一次見面,就談到他這個角色的重要性,他必須建立對這部電影的信念感。張藝興給我的回復是,那好,我這部戲要全程講長沙話。電影拍攝過程中,他的第一場戲是同女友鬧分手,結(jié)果他無意中講了一句普通話。這在做后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專門再把他找來,補錄了一句長沙話臺詞。他要做全世界第一個在一部電影里全程講長沙話的演員,我要成全他(笑)。
拍攝期間,他和尹昉兩個長沙人聊得特別投機,就是在用長沙話交流,這種好感也帶到了片尾大家第一次團聚,張藝興作為大哥,對妹妹(張婧怡飾)的男朋友(尹昉飾)初見時表露出的友好上。張藝興的表演可以說是一次突破,你看他表演脫口秀那段,那份灑脫和自如,現(xiàn)場的群演完全是自發(fā)地被他逗笑了。
澎湃新聞:《長沙夜生活》演員大都來自湖南,可以說是群星“湘”會,但這部電影在我看來你是在根據(jù)過往的經(jīng)歷和視野,或者說是你站在北京,甚至是在華語電影的高度在講一個“長沙故事”。
張冀:這部電影本來有個英文名字《語言與夜晚》,這是部被方言包裹著的電影,并且完全要靠對話來推動情節(jié),推動人物關系,而方言的使用對于電影故事的落地太重要了。
這幾年的大銀幕上,國內(nèi)故事的主體價值在明顯提升,我也在主動尋找一些傳統(tǒng)的寫法,比如白描、留白,我們第四代導演就曾經(jīng)探索過這些。同時像《長沙夜生活》的對白這么密集,“夜晚”這么徹底,它還是部現(xiàn)代的電影。我本人非常喜歡法國新浪潮,那個時期的電影不再追求戲劇性的強情節(jié),沒有那么強烈的戲劇沖突。所以這話似乎應該這么說,我現(xiàn)在也不是要那么地本土,或者那么地西方,東西方優(yōu)秀的劇作傳統(tǒng)我都可以拿來參考、借鑒。
澎湃新聞:回到我們的對話開頭,你介紹說這部電影劇本其實在主流導演的圈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是不是有些人并不看好這樣拍電影的市場?
張冀:當下的電影確實面對著危機,即便在好萊塢也在呈現(xiàn)一種明顯“示弱”的疲態(tài)。我這次的創(chuàng)作,至少是創(chuàng)新的、真誠的,底氣在于我這幾年在長沙夜生活煙火氣中沉下心來的觀察和體會,用真心實感在電影中呈現(xiàn)出本土的價值和情感的歸屬。它可能是傳統(tǒng)的,但在今天你能說“傳統(tǒng)”不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嗎?同時,這種“傳統(tǒng)”也不意味著守舊。
這兩天采訪,不斷有記者問我,是不是電影名叫《長沙夜生活》會阻礙別的城市的觀眾觀影。按這個說法,《北京你早》《午夜巴黎》《東京物語》和《紐約故事》都不成立,但顯然并不是這樣。我以為,這恰恰說明今天的中國城市電影必須要走這一步,要讓觀眾習慣城市電影并不是地方宣傳片,而是我們共同生活、情感和價值觀的連接。
這部電影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一點,還在于當年我還是個影迷的時候,沒有那么功利,完全沒有想要成為一個編劇,我愛上電影的緣由是什么?就是那些我一個人在夜晚看的電影,那些描寫夜晚的電影,那些“生活流”的電影帶給我的感動。
它們都沒有那么強的情節(jié),費里尼的《卡比利亞之夜》,戈達爾的《隨心所欲》都是如此。這次拍攝《長沙夜生活》,當?shù)靥貏e允許我們在岳麓書院拍場夜戲,“惟楚有材,于斯為盛”,但我們這次想去展現(xiàn)它的尋常阡陌。夜晚那也是一處靜謐的所在,讓年輕人在花前月下徜徉其間,這點我覺得特別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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