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名人詩詞中的蜀酒文化
蜀酒文化源遠流長,從三星堆遺址出土的古蜀酒具可知,至少在3000多年前,蜀地就有了釀酒歷史。
酒與蜀地人們的生命活動息息相關。從《史記》所記載卓文君為生計當壚賣酒可知,兩千多年前的西漢時,蜀地飲酒之風已相當盛行,蜀酒市場頗為繁榮,文君也是現(xiàn)存文獻中最早提及的“賣酒人”。
在成都出土的東漢墓室畫像磚,生動刻畫了民間酒肆沽酒和貴族宴飲的場景,充分顯示出兩漢時期蜀地上至官吏豪富,下到平民百姓,飲酒風盛興,沽酒市場繁榮的景象。自唐宋以后,隨著《舊唐書》《新唐書》記載的劍南道盛產(chǎn)的春酒聲名遠揚,與蜀酒有關的雅作,也常出現(xiàn)在眾多蜀地本土詩人和入蜀詩人的歌詠中,成為后人了解蜀地酒歷史的重要文獻。
壹
自到成都燒酒熟
唐代李肇撰《唐國史補》共205條,記錄了唐明皇開元年間到唐穆宗長慶年間(713年-824年)各地所產(chǎn)之美酒。在眾多美酒中,最有名的不過十四種,以產(chǎn)于劍門關之南劍南道而得名的“劍南之燒春”排名第五,表明劍南燒春酒在當時就已享譽全國。
作為劍南道治所的成都城中就生產(chǎn)此種燒春酒。川籍詩人雍陶在外漂游,一度回到成都,寫道:“自到成都燒酒熟,不思更身入長安。”只要能喝到成都燒酒,連到長安任職也不想了。賈島在成都和雍陶飲酒,寫詩《送雍陶及第歸成都寧親》吟頌:“制衣新濯錦,開醞舊燒罌。”而早在兩人之前寓居成都的岑參就有詩“成都春酒香,且用俸錢沽。”元代《歲華紀麗譜》引《舊記》記載,唐明皇時著名道士葉法善曾“引帝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雖是傳說,但亦可見當年成都美酒的盛名。
相傳李白曾把皮襖賣掉買此美酒痛飲,留下“士解金貂”“解貂贖酒”的佳話。其實,成都的燒春酒醉美、芳香、濃烈。杜甫稱頌成都燒春酒“蜀酒濃無敵”;韓偓詩也贊“蜀酒濃”,卓英英詩以蜀酒為“濃酒”。方干《蜀中》詩認為“春風酒味勝馀時”。對于“會須一飲三百杯”的李白來說,“濃無敵”的蜀酒應吃不消。
但在唐朝,燒春酒卻被定為劍南道的地方土貢,入選唐宮作為宮廷御用美酒。到了五代前蜀,燒春仍為成都頗負盛名的美酒。
除燒春之外,成都地區(qū)還有“郫筒酒”“青城乳酒”和產(chǎn)自漢州的“鵝黃酒”,以及“文君當壚”的“臨邛酒”等,這些酒亦很有名。
明代曹學儉《蜀中廣記》引唐代古《郫志》云:“縣人刳大竹,傾春釀其中,號郫桶酒(即郫筒酒)。相傳山濤為郫令,用藥管酴醵釀作酒,兼旬方開,香聞百步。”山濤是“竹林七賢”之一,創(chuàng)郫筒酒不可靠,但用酴醵釀制郫筒酒卻是真的。酴醵是一種花,薔薇科,有清香,是很好的釀酒材料。以竹筒盛裝的重釀春酒,馨香、味釅。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詩有“魚知丙穴由來美,酒憶郫筒不用酤”詩句;李商隱曾經(jīng)在旅途中作詩《因書》提及此酒:“海石分棋子,郫筒當酒缸。”
到了南宋,郫筒酒仍為當時名酒。詩人范成大《吳船錄》對郫筒酒有專門記述:“郫筒。截大竹,長二尺以下,留一節(jié)為底,刻其外為花紋。上有蓋,以鐵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華陽風俗記》所載,乃刳竹傾釀,閉以藕絲蕉葉,信宿馨香達于外。然后斷取以獻,謂之郫筒酒。觀此,則是就竹林中為之,今無此酒法矣。”穆修在《城南五題獨游詩》中吟到:“水曲林幽獨杖藜,郫筒香入亂花攜。”楊萬里《走筆謝張功父送酴醵》云:“碎挼玉花泛春酒,一飲一石更五斗。”梅堯臣也曾寫下“簇簇霜包密,層層玉葉同。誰將作美酒,醉看月生東。”黃庭堅的《觀王主薄家酴醵》詠酴醵:“風流徹骨成春酒,夢寐宜人入枕囊”;蘇軾寫給遠在浙江老友周邠的《次韻周邠寄雁蕩山圖二首》(其二)中也稱頌郫筒酒:“所恨巴山君未見,他年攜手醉郫筒。”詩人陸游更有“酒來郫筒香初壓”“郫筒味釅愁濡甲”等詩句描述,他還提到郫筒酒深受酒家歡迎“旗亭送酒等郫筒”。甚至離開成都之后,“只愁今夕西窗夢,又買長筒到古郫”,一直想著“安得連車載郫釀,金鞭重作浣花游”,甚至“典衣猶擬醉郫筒”。
“青城乳酒”為青城山道士釀造,杜甫有《謝嚴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詩:“山瓶乳酒下青云,氣味濃香幸見分。”嚴中丞指時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的嚴武,以節(jié)度使身份用青城乳酒作為禮品送給詩人,可見青城乳酒的名聲。青城乳酒色白,唐代又稱“白酒”,即李白詩中“白酒新熟山中歸”和白居易詩中“黃雞與白酒”。到了南宋,陸游稱之“白酒醇釅”。
五代前蜀時期,成都還生產(chǎn)一種專供宮廷御用的美酒“五云漿”。前蜀皇帝王建的皇妃花蕊夫人在所作著名的《百首宮詞》中描寫該酒:“新修酒庫近水傍,潑醅初熟五云漿,殿前供御頻宣索,追入花間一陣香”。為了滿足御用需要,專門在蜀宮御苑中修建酒庫儲存“五云漿”。以貪戀酒色而釀下曠古未有亡國慘劇的前蜀后主王衍,正是貪此美酒,日夜宣索醉飲不停,寫下了醉生夢死的艷詞《醉妝詞》:“者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酒。”甚至稱“有酒不醉真癡人”。由此可見“五云漿”的香醉濃美。
貳
酒酣幾度上琴臺
關于蜀酒的記載,最出名的是漢朝時期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蜀地才子司馬相如以琴藝打動臨邛(今成都邛崍)豪富卓王孫之女卓文君,兩人私奔,然“家居徒四壁立”。相如與文君為了生計只好回到臨邛,文君當街賣酒,相如鬧市洗滌酒具。這段私奔軼事,經(jīng)歷代文人潤色,加之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本身確有才名,如此而成就了一段世人耳熟能詳?shù)那Ч偶言?。臨邛酒由此流傳。唐代詩人羅隱有詩《聽琴》:“不知一盞臨邛酒,救得相如渴病無。”
臨邛酒在唐代更是名噪一時,杜甫還專程到琴臺去喝臨邛酒,寫下名句:“酒肆人間世,琴臺日暮云。”晚唐巨擘鄭谷在成都時留下:“雪下文君沽酒市,云藏李白讀書臺。”李商隱也有:“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在《寄蜀客》中,李商隱更是認為:“君到臨邛問酒壚,近來還有長卿無?金徽卻是無情物,不許文君憶故夫。”連和尚齊己也勸人一飲文君美酒:“文君酒市逢初雪,地凍天寒君下鞍。”前蜀宰相韋莊在描述當年成都繁華景象的詞《河傳》中寫道:“春晚,風暖,錦城花滿,逛殺游人。……翠娥爭勸臨邛酒,纖纖手,拂面垂絲柳。”
北宋著名文學家宋祁到成都時,慕名而飲臨邛酒,并寫有“云藏??托情g石,花識文君酒處壚”的詩句。詩人陸游特別鐘情臨邛酒,他在成都詩酒自娛,狂放不羈,吟詩《文君酒》:“落魄西川泥酒杯,酒酣幾度上琴臺。青鞋自笑無羈束,又向文君井畔來。”把失意心情、傲岸個性展露無遺。一個“泥”字,表現(xiàn)出他對蜀酒的酷愛。
臨邛酒因“才女”文君出名,另一個和“才女”薛濤有關的名酒是錦江春。宋代張名臣《酒名記》載當時成都名酒有:“忠臣堂、玉髓、錦江春、浣花堂。”其中,錦江春產(chǎn)于成都東門外濯錦江外,據(jù)說是用薛濤井的井水釀出的美酒。成都水井坊遺址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清代青花瓷片上即刻有“錦江春”酒名。元末明初,“福升全”燒坊于成都東門外大佛寺附近的水井街酒坊舊址中重建,取薛濤井井水釀成了芳香四溢的“薛濤酒”,即今全興大曲前身。詩人馮家吉在《薛濤酒》中詠道:“枇杷深處舊藏春,井水流香不染塵。到底美人顏色好,造成佳釀最熏人。”
宋代成都進一步興旺繁榮,崛起了一批新的名酒。當時綿竹人楊世昌創(chuàng)制了一種“蜜酒”。蘇東坡在其《蜜酒歌·序》中寫道:“西蜀道人楊世昌,善作蜜酒,絕醇釅,余既得其方,做此歌以遺之。”詩曰:“真珠為漿玉為醴,六月田夫汗流泚。不如春甕自生香,蜂為耕耘花作米。一日小沸魚吐沫,二日眩轉清光活。三日開甕香滿城,快瀉銀瓶不須撥。百錢一斗濃無聲,甘露微濁醍醐清。君不見南園采花蜂似雨,天教釀酒醉先生……”廣元產(chǎn)的黎城酒亦很有名,詩人唐庚在《黎城酒》一詩中,淋漓盡致地刻劃了其誘人魅力:“黎城酒貴如金汁,解盡寒衣方一吸,獄曹參軍到窮骨,簿書吻燥何由濕,夜來細雨落檐花,對客惟有嘗春茶,明朝踏月趁早衙,免使路中逢曲車。”黎城即今廣元市,黎城酒之美使人不惜典盡衣衫也要一飲,致使貧窮小吏上班只得踏月早行,以免路上碰見賣酒的車子散發(fā)出來的濃香使人垂涎而改道回避。
清末,榮縣詩人趙熙在瀘州,也以奇特的想象、浪漫的情懷,盛夸瀘州美酒:“割取江陽春色來,夜堂深吸晚云開。自天以上知何物,試勸長星共此懷。”“春”是酒的代稱。詩人夜深獨酌,舉杯邀天上長星共飲,把痛飲情懷、醉意惺松表現(xiàn)得淋漓酣暢。另外,清人吳鎮(zhèn)有《無題》詩一首,寫平昌縣小角樓酒:“歷代杜康釀美酒,入口三杯解煩愁。問君佳酒何處有?卻在此地小角樓!”不啻一則優(yōu)美的名酒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