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時坐客車進城，天黑錯過了班車，我便步行回家。八十里地呀，回到家，腿都癱軟了，可一看到手里的書，心中便升起了無窮的力量。”

“我這個人寫東西有個怪癖，一旦開了頭，必須趁熱打鐵，一氣呵成。竊以為，好的文字，一定是從心底里噴涌而出的。一篇連自己也感動不了的文字，又如何感動他人呢？”

“做早點和做學問是相通的，都需要精益求精的精神。在我眼里，從手中的搟面棍下出來的，不是油條和饅頭，而是一枚枚精準無誤而又完美無瑕的火箭。”

上面的文字出自早餐店主王連生，今年53歲的他，在湖北鄂州經(jīng)營一家小店，每天忙著炸油條、打豆?jié){，也用充滿煙火氣的文字，串起一天天的日常。

文字世界就像是他的“桃花源”，在這里，他能獲得些許自信和心安。他也希望，這些文章如同熱氣騰騰的早餐一樣，可以溫暖其他人。王連生成為一些網(wǎng)友心目中的“最有文學天賦的早餐店主”。

01

早餐店的“油條散文家”

王連生的一天是從凌晨兩點開始的，先是磨豆?jié){、做豆腐腦，還要趕制油條和饅頭，蒸饃爐煙霧繚繞，油條爐煙熏火燎，讓他常常“大汗淋漓，氣喘如牛”。

在這樣忙碌的節(jié)奏里，他寫東西沒有固定的時間，有時候一邊磨豆?jié){一邊構(gòu)思，一邊炸油條一邊打腹稿，偶爾還在上廁所的間隙奮筆疾書。下午稍稍閑下來的時候，妻子就守著店鋪，讓他上樓“寫寫劃劃”。

早餐店里，王連生每天的生活圍繞著油條、饅頭和豆?jié){，文字自然也常常從這些物件出發(fā)。

他這樣寫剛出鍋的油條：“我炸的油條是無礬無鋁的，既健康又好吃，而且還極美觀，就像一列接受檢閱的正能量爆棚的衛(wèi)士。”

△王連生炸的油條

他這樣回憶曾供不應(yīng)求的饅頭：“十多年前，為了提高效率，一鍋饅頭蒸了二十七層，碼起的蒸籠直沖云霄，須得搭一張桌子，桌子上搭一把椅子，椅子上再搭一張凳子方能把天上的饅頭取下來。”

△王連生蒸的饅頭有裂口，被他稱為“破饃”。

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也成為他的寫作素材。大多數(shù)時候，不善言辭的他“躲”在妻子身后，做一些配合的工作。他會觀察妻子與客人的互動，每天的客人不同，他筆下的故事也千變?nèi)f化。

王連生還經(jīng)常記錄與妻子之間的趣事。在他的筆下，妻子平時“四肢無力、弱不禁風”，一旦發(fā)起火來“能把我兩條腿都給卸下來”。

文字里藏著的，是他對妻子含蓄又熱烈的愛意。兩人的老家一個在鄂東南，一個在鄂西北，相距一千余里，年輕時因在同一家工廠打工而相識。那時，王連生為了維護對方，“一向斯斯文文的我生平第一次和別人打架”。后來，他們經(jīng)歷分別又再次相逢，于是有了一個延續(xù)至今的浪漫故事。

我自小自卑，因為我的母親四十多歲才生下我，當同齡小伙伴的媽媽正年輕力盛的時候，我的母親已垂垂老矣……讓我眼饞不已的，是別的小伙伴身上穿的由年輕媽媽巧手編織的花花綠綠時髦的毛衣。

十九歲那年，我將埋藏已久的心愿寫進了文字里，我告訴天下的女孩子：“你若愛他，便給他織一件毛衣吧。”后來，我把刊登有我的這篇拙作的雜志送給一個女孩子看。

…………

從此（在一起）以后，她每年都會給我織毛衣。從二十三歲那年開始，一直織到五十三歲。三十年來，記不清她給我織了多少毛衣、毛褲和圍巾。雖然后來，街上售的機器織的羊毛衫琳瑯滿目、五彩繽紛，可她不為所動，依然堅持親手給我編織。機器是冰冷的，手卻是有溫度的。機器用時是短促的，那份熱度稍縱即逝。手工用時卻是漫長的，那份溫暖歷久彌堅。

（文字摘自王連生的文章，有刪減）

02

波折不斷的前半生

幾年間，王連生用揉面、炸油條的手，在社交媒體上寫出了將近500條文字作品，也收獲了超29萬名粉絲。但在文字世界里如魚得水的他，一度在現(xiàn)實世界里“寸步難行”。

從小學時候開始，他就很愛看書，也很會寫，語文成績遙遙領(lǐng)先。那時候，沒有錢買書，他就收集舊報紙、揀舊書，甚至將課本讀了一遍又一遍。他將自己讀書比作“窮人吃飯”：“菜吃完了，盤子也會舔得干干凈凈。”

△王連生在一家舊書店讀書

高中畢業(yè)后，王連生留在了農(nóng)村，憧憬著用知識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為此，他到外地學習“快速養(yǎng)豬法”、學習“養(yǎng)殖褐云瑪瑙螺”，但最終才發(fā)現(xiàn)遇到的都是“花里胡哨的騙局”。

波折中，寫作似乎成為唯一能安慰他的一件事。19歲時，他的首篇作品發(fā)表在《黃金時代》雜志上。當收到30元的稿費后，他為自己訂了一份渴求已久的報紙。

△王連生一直保存著當年收到的樣刊

在陸續(xù)發(fā)表文章的同時，他還用各種方式與文字打交道：電臺里的猜燈謎節(jié)目，湖北省只有五六位猜中者，他便是其中之一；他還給一個節(jié)目組寫過一本厚厚的“巧問妙答”題，主持人收到后一連播了兩個星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一檔猜謎節(jié)目也沒難倒他，還因此收到了一本包裹在牛皮紙里的正音詞典。

有一年春節(jié)，大年初一，我去澤林拜年，返程時在鄂城轉(zhuǎn)車，路過古樓洞附近的“大眾娛樂城”，門囗上方掛著醒目的橫幅：“初一到十五，燈謎猜不停”。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幾乎揭開了他們預(yù)備猜半個月的謎語，每條燈謎中獎1元、2元不等，總共囊括獎金30多元，還贏得許多免費門票，以至于最后驚動了老板。第二天，我又搭車進城，卻發(fā)現(xiàn)，那家游戲廳門口的橫幅不見了。

（文字摘自王連生的文章，有刪減）

1992年，隨著南下浪潮，王連生去往南粵大地打工。在廠里，他不善交際，曾被調(diào)到了全廠最臟最累的一個崗位。八個月之后，他選擇了離開。

△1993年，王連生在廣州。

那之后，他度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去工地挖過井，進城擺過小攤，也曾因無處落腳睡過荒山……因顛沛流離，他一度“背叛”了文字，在很長時間里沒再提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中，他回到了家鄉(xiāng)，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2007年，王連生咬牙租下了一間小門面做生意，后來又改行賣饅頭。他形容自己“迂腐且固執(zhí)”，蒸饅頭不用任何添加劑，因此發(fā)酵慢、周期長，蒸出來后外表也不漂亮。正因如此，他的小店苦苦維持。

為了改善生意，他不斷增加又淘汰一些品種，如今只剩下饅頭、油條和豆腐腦——這三樣恰恰是最辛苦但利潤卻不多的品種。

小店雖沒能幫他“發(fā)家致富”，但卻像一個港灣，讓他的生活穩(wěn)定了下來。于是，他再次與文字相遇，這一次，他“一發(fā)而不可收”，把一路走來的委屈和人間冷暖都融進了寫作中。

03

“小朋友”和“老朋友”

因為寫作，王連生在網(wǎng)絡(luò)上收獲了許許多多和他頻率相同的朋友，其中有很多是90后和00后，他將這些年齡比他小的讀者稱為“小朋友”。大家知道王連生的日子不容易，經(jīng)常通過網(wǎng)絡(luò)發(fā)來問候，甚至想來看看他。

但王連生堅持不公開店址和聯(lián)系方式，也不主張大家來尋訪他的早餐店。“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寫作，僅此而已。”

盡管如此，依然有人從他的視頻里找到“蛛絲馬跡”，輾轉(zhuǎn)來看他。一位讀者看到王連生所用的剃須刀其實是衣服的除毛器，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有一天，這位讀者從外地趕來看他，轉(zhuǎn)身丟下一個袋子就跑——里面是個嶄新的剃須刀。

王連生還與一位比他年長16歲的湖北漢川大姐成為“老朋友”。一直以來，大姐都有個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王連生出的“書”。為此，大姐拖著患有風濕的雙腿，在漢川跑了整整一圈，問了所有她認為與出書有關(guān)的部門，向他們咨詢出書事宜。后來，她又向年輕人學習電腦，將王連生近年發(fā)布的所有文案全部收錄歸檔，并打印成冊，當作一本“書”寄給了他。

△大姐寄來的“書”

四年多以來，王連生將這一筆筆“情義賬”記在了一個本子上，“一次次讓我淚眼模糊”。

王連生說，自己對“當網(wǎng)紅”沒有興趣，寫作也不是為了推銷自己的早點，接下來，他只希望在街角賣自己的油條，賣完油條再上樓安安靜靜地寫字，“僅此而已”。

我只把文字當作自己的精神園地，我在這里耕耘，種上花花草草，倘若哪一天吐綠了，開花了，結(jié)果了，我便把自己的園圃向所有人開放。因為這世間的每一片葉子原本就是屬于大自然的，屬于全人類的，我永遠不會去販賣綠色與花香。